宇文承说:“从你发现地道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来。可惜我们这样周密的计划,竟然百密一疏。不过,还不到最后,未知鹿死谁手。我不会开口的。”
说完,宇文承伸手拉开抽屉。许天华立刻掏出枪指向他。
宇文承微微一笑,从抽屉里取出一把枪放在桌面上,说:“我不会向同胞开枪的。”
许天华不理睬他,举着枪的右臂异常稳定,纹丝不动。
宇文承忽然冷笑一声,从桌面上拿起枪,抬手做出射击的姿势。
与此同时,许天华手里的枪击响,子弹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落在宇文承的前胸,血花四溅。
宇文承痛苦地闷哼一声,手捂心脏趴到桌子上。
沈恕走上前,拿过宇文承手里的枪,取下弹夹,里面没有一颗子弹。
许天华既震惊又愧悔,说:“原来他是故意让我们杀死他。”
沈恕说:“是这样,他要掩盖住这个秘密。不过你也不必内疚,你不杀他,他也会自杀。这是一个很可怕的犯罪团伙,每个人都慷慨赴死,似乎被一种信念所驱使,而且这个信念格外强大。”
许天华说:“只是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是不知道他们的计划,而本案的关键人物黎小龙,也一定正在暗中紧锣密鼓地筹划。”
沈恕说:“案情已经逐渐明朗,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和黎小龙争夺时间,看谁的行动更快。”
马经略在彩虹孤儿院的调查也有收获。黎小龙确实有一个亲生弟弟,名叫黎幼龙。黎小龙在彩虹孤儿院长大,而黎幼龙则在德惠市平武县博爱孤儿院长大。张四海和宇文承是黎小龙在孤儿院里最好的朋友。
虽令人震撼的是,四个人的背后,有一个惨绝人寰的故事。
四个人都出生在德惠市平武县上西村,年纪相仿。在黎小龙十二岁的那年,上西村发生了一起全村灭绝的悲剧。一个村民在盖房子打地基时,从地下挖出一个封闭的铁盒子,出于好奇打开后,里面却空无一物,就随手抛弃。
村民们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里面封锁着目军侵华时期731部队研发的致命病毒,是兔热病和炭疽热的变体。一个小时后,最先接触到这个盒子的人开始发病。起初的症状是突发高烧、头痛、口渴,村民们以为是平常的感冒,都没有在意。谁知道两个小时后,这个村民的身体许多部位开始出血,四肢蜷曲痉挛,直到猝然眼珠上翻,吐出大量乌黑色的鲜血,咽气死亡。
几乎与此同时,村中有许多村民出现感染症状,而表现各不相同,有的腹泻,伴有呕吐,有的严重脱水,呼吸系统衰竭,有的则肌肉痉挛。村民们相继死去,死状异常诡异。
整个上西村笼罩在恐怖的气氛中。
等县防疫站汇报到省卫生厅,卫生厅又协调省委和武警部队,对上西村实施戒严时,已经有三分之一的村民暴毙。由于这种病毒扩散极快,短期内迅速发病,在卫生部门派出专家寻找病源及解决方法时,上西村民一千二百七十一口,已经全部死亡。为防止病毒扩散,整个村子和一千多具尸体付之一炬,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
幸运的是黎小龙兄弟和张四海、宇文承当天在村外玩耍,直到傍晚7时才回到村外,当时上西村已经戒严,数百名荷枪实弹的武警把整个村子包围得风雨不透。四个男孩想尽办法也不能溜进去,致使未能见到父母最后一面。
男孩们守在村外,眼睁睁地看着亲人和家园被熊熊烈火吞噬。他们哭喊着父母和兄弟姐妹的名字,泪流满面,嗓子嘶哑。
此后,四个男孩被分送到两家孤儿院,直到年满十八岁后,黎小龙三人参军入伍。而黎幼龙由于年龄未满,继续留在孤儿院,但他在十七岁那年悄悄离开孤儿院,从此不知所终。
刑警们都被黎小龙四人的悲惨身世所震撼。
沈恕说:“黎小龙形成这样偏激的性格,应该与少年时留在心头的阴影分不开。他们四个男孩亲眼目睹在一天之内,上西村村民群体灭绝,会在记忆里留下永不能抹去的痕迹,甚至酿成深仇大恨,一旦有契机,就会爆发出来。”
马经略说:“我听说过,在东北三省和南京的民间,都有反日团体,成员们非常极端,必要时不惜付出生命,以鲜血洗刷仇恨。”
许天华年纪轻,听到这样闻所未闻的故事,感觉惊心动魄,说:“一段国仇家恨,竟然延续这么多年。”
沈恕说:“是要永远记住仇恨,还是应该宽宥原谅,那也很难讲每个人各有立场。”
5.一枪毙命
沈恕召集马经略、许天华和冯可欣三员大将,说:“目前四个案犯中,两人已经死亡,而剩下的两个,也是最难对付的,他们都有在特种兵团服役的经历,都有绝技傍身,抓捕的难度很大。而要在抓捕中避免伤亡,就更会增加难度,所以我们要做好攻坚的心理准备。”
马经略三人都点头,表示领会了他的意思。
沈恕说:“目前案情基本明朗。黎小龙被关进死囚室后,南岭监狱原政委宇文承作为内应,提供了黎小龙被关押的准确方位,而张四海发挥他的一技之长,在监狱外约一百五十米的店铺内,挖掘地道,直达死囚室。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人在军队里受过特殊训练,在很短的时间内,准确无误地挖通了一条地道,而且在事后又把地道填平,动作干净利落,不留丝毫痕迹。他们不惜用黎小龙的亲生兄弟把他替换出来,固然是因为黎幼龙身患绝症,活在世上的时间已经不多,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计划不能缺少黎小龙,他们要利用黎小龙的绝技。”
马经略和许天华、冯可欣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狙击。”
沈恕说:“不错,我认为他们不惜付出巨大代价救出黎小龙,是要利用他的狙击手的特长,杀死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目标人物一定是受到严格保护,平常人无法靠近他的身边,所以他们才选择了远程射杀。”
冯可欣接话说:“在楚原市或松江省的范围内,受到这样严格保护的人不在少数,又怎样才能确定他们的目标?”
许天华说:“自从黎小龙越狱后,我们在楚原市的所有车站、路口设卡堵截,防守前所未有的严密,所有的关卡都有通缉黎小龙的照片,黎小龙虽然身手不凡,但毕竟不是神仙,我不相信在这样的天罗地网中,他还有本事能逃出楚原市。除非张四海在地下挖出长达三千米的地道,这恐怕他一个人也没办法做到,所以,黎小龙和张四海很可能还在楚原市。”
沈恕说:“我同意你的看法。如果他们要到外地作案,直接把黎小龙救出去就可以了,没有必要设计一个谜局。他们的目标人物就在楚原。”
马经略表示赞同,说:“这个目标一定是他们四人共同的仇人,而且仇深似海,这样,目标的范围就已经很小了。”
冯可欣配合他说:“马队这次去德惠市获得的信息非常重要,他们四人的生身父母同时在上西村的灾难中丧生,这是他们如影随形如蛆附骨的仇恨,所以我认为他们的目标是——”
马经略和许天华接话说:“日本人。”
沈恕拍案说:“一定是这样。只有巨大的仇恨,才能让他们四人一心,不惜一切代价达到目的。只是时过境迁,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有对日本人出过手,却在黎小龙入狱的时候,要动手杀人,那么,他们要杀的,一定是近期来到楚原,或者即将来到楚原的特定人物,而且这个人一定和当年上西村的群体灭绝事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马经略说:“楚原市和日本大阪是友好城市,在楚原的日本人可不少,有头有脸的也不少,我们总不能挨个调查人家的家庭背景,而且查起来困难太大,搞不好日本领事馆提出抗议,我们的案子没破,倒惹一身臊。”
冯可欣怪腔怪调地说:“其实我们已经尽到了责任,如果他们的目标真的是日本人,做不做预防都无关紧要,等真的出了事再去查,也来得及。”
沈恕瞪他一眼,说:“你这种话以后在心里想想就成,再也别说出口。我们做刑警的有自己的职责,哪怕是万恶不赦的罪犯,也要由法律来制裁,我们没有权利判他的死刑。”
沈恕说:“现在距亚洲生物工程专家年会还有三天,你们三个集中优势警力,到市局入境处调查近半年内入境的日本人,能调查其家族资料最好,重点盯防那些曾参加过侵华战争的日本军人后裔,这个难度很大,他们本人也不会愿意透露,你们要尽一切力量,必要时可采用特殊手段。”
等三人走后,沈恕直接去找王木,要求他向市委申请,调一份来参加亚洲生物工程专家年会的日籍专家名单,最好能提供他们的背景资料和家族资料。
王木说:“你要这些资料干什么?名单应该不难,但是专家的家族资料怎么能轻易给你,除非人家自己乐意,否则我们也没办法弄到。”
沈恕说:“这也是破案所需,为了保护日籍专家的安全,相信市委会理解的。”
王木口不对心地说:“我尽力吧。”
沈恕觉察出他的敷衍,强调说:“王局,这件事情可是生死攸关。”
王木摆摆手说:“知道了,你出去吧。”
沈恕见状,知道再说也没有用,就转身走出局长办公室。
沈恕坐进车里,考虑一会儿,直接开车去了市政法委。他向邱秋简单介绍了案情,说:“我们怀疑黎小龙要杀的目标是日本人,所以必须马上弄到参加这次专家年会的日本代表名单,我们会对重点人物实施重点保护。我相信市委也不愿意看到日籍专家在楚原出事,所以要请市委配合。”
邱秋说:“名单可以给你,至于专业头衔也不难,但是市委也没有权利要求专家们提供他们的家族背景资料,这不尊重人家的隐私嘛,你们可以再想想别的办法,有没有可能通过其他途径弄到你们需要的东西,年轻人,头脑要灵活嘛。”
沈恕说:“既然这样,你能不能帮我沟通,我马上就要这个名单。”
邱秋呵呵笑着,指着他说:“年轻人沉不住气嘛,也好,我这就让秘书帮你做工作,你跟他去取就可以了。”
沈恕终于拿到了这份名单。
名单上面共有十五名日籍专家,加上他们的随行人员,共三十六人。这些专家都是国际上知名的生物工程领域的领军人物,有过半的人还在日本内阁文部科学省、农林水产省和东京大学担任高级行政职务,需要高级保卫的至少有五人。
沈恕逐一审视这些人的名字,看不出任何疑点,无法确定谁是黎小龙的目标。
马经略他们带回来的名单上也罗列着一串长长的名字,包括日本驻楚原领事馆的高层,以及各大株式会社的高级管理人员,在十人以上。这样长的名单,又没有家族背景资料,要找出黎小龙的目标人物,难度非常大。
亚洲生物工程专家年会如期召开。
沈恕和他的弟兄们没白没黑地干活,累脱了相,终究未能如期破案。
市委书记大为光火。邱秋和王木也没有好言好语。只是他们都忙着迎来送往,招待国际友人,暂时顾不上处理这一群办事不力的刑警。
沈恕虽然承受着白眼和冷嘲热讽,毕竟还要尽忠职守。在亚洲生物工程专家年会开幕的第一天,他和负责侦破黎小龙案的几位刑警都到了现场,严格布控,保障会场秩序,更防备黎小龙在开幕式上动手杀人。
楚原市市中心最宽阔的马路解放大道已经全面封街,开辟为参加年会的代表的专用道路,不许市民通行。
早上8点,五辆装有防弹玻璃的迅驰中巴排成一列,在前后警车的开道下,呼啸而来,威风八面。
沈恕见到这种规格,知道车里坐的是一个大人物。五辆防弹中巴,前后警车保护,那是楚原市接待贵宾的二级保卫方案,保安规格仅次于接待国家元首。
沈恕急忙向安全保卫总指挥邱秋询问:“车里坐的是谁?”
邱秋斜他一眼说:“你做刑警几年了?怎么一点保密纪律都不懂,这是你应该问的事情吗?”
沈恕说:“邱书记,请你一定告诉我,我具体负责黎小龙案子的侦破,有责任保护与会人员的安全。”
邱秋说:“你去做你的本职工作,至于安全保卫工作,我会负责。”
沈恕一筹莫展。
车队来到会场门前停下。一群警卫人员迅速围拢到第二辆迅驰中巴门前,恭恭敬敬地打开车门。
车里走下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个子矮小,戴一副树脂框圆眼镜,目光中透出乖戾傲狠的神气。
沈恕见到他的模样,心中一震。他几天前在报纸上见过这个日本人的照片。这人追随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社,在刑警队里激起几个警员的愤怒,把他痛骂了一回。
沈恕在多年的刑侦生涯里,磨炼出过目不忘的本事,凡是他见过的人,即使多年后,也不会从记忆中抹去。
沈恕努力回忆着这个人的名字,日本内阁资政,菊地隆史,日本政坛叱咤风云达二十年的资深阁老。
沈恕飞奔到保安室,借用一台电脑,打开网页,调出菊地隆史的资料,在其生父一栏,赫然写着菊地敬二的名字。
沈恕又在搜索引擎中键入“菊地敬二”四个字。搜索引擎的第一条就是:菊地敬二少将,日本侵华时期731部队细菌研究部部长,下辖从事鼠疫研究的高桥班、从事滤过性病毒及当地风土病研究的笠原班、从事细菌媒介——昆虫研究的田中班、从事冻伤研究的吉村班、从事赤痢研究的江岛班、从事脾脱疽研究的太田班、从事霍乱研究的凑班、从事病理研究的岗本班和石川班、从事血清研究的内海班、从事药理研究的草味班,从事立克次氏体研究的野口班。
在下面一行,写着“在日本侵华时期,直接死于细菌实验的中国人达三千人以上,而731部队遗留的数十吨生物武器,在整个战争期间被存放于中国东北的许多地方,至今对中国的平民还有伤害。”
沈恕的脑袋里嗡地响一声,飞奔出会场大楼,站在门前空旷的中心广场上,打量四周的环境。
室外阳光耀眼。车流如织。高楼林立。沈恕四顾茫然,不知道哪里才是黎小龙的藏身地。他感到自身的能力如此渺小,置身于广袤的天地之间,如此无助。
会场内,松江省省长王国光已经致过开幕词,然后邀请日本内阁资政菊地隆史上台致辞。
菊地隆史昂首挺胸地走上讲坛。
在会场大楼对面的火炬大厦的天台上,黎小龙调了调狙击步枪上的瞄准镜。这支狙击步枪是他最喜欢的雷明顿m600,他对这个型号的狙击步枪的熟悉程度,不逊于熟悉他自己身上的器官。相比于时下最常使用的狙击步枪,它已经有些落伍了。枪托还是木质的,容易随着天气的变化而膨胀或收缩,影响射击的精准程度。但是黎小龙已经和它磨合得如此完美,他熟悉它的习性,会根据它的细微变化而调整自己的射击角度。
这个天台距离会场约一千二百米。在这个距离内,黎小龙的精准度达到百分之九十八以上,如果连续击发,错过目标的可能性为零。
也就是说,黎小龙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他必须死。”黎小龙想,“我们已经为杀死他付出了巨大代价,上西村的一千多口,我的父母,我的兄弟,我的乡亲,我的生死之交,必须要用这个人的鲜血为他们祭奠。”
他的手指已经触到了扳机。他的目光炯炯,肌肉紧绷,每一根神经都调动了起来,像是一头觊觎着猎物蓄势待发的豹子。
千钧一发。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镇静而坚定:“如果你开枪,我也开枪,你已经逃过一死,这次我保证你不会逃过去。”
黎小龙感觉到枪口的死亡气息。是的,一只指向他头颅的冰冷的枪口。多年里游走于生死边缘,他养成了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不用眼睛看,他就能分辨出枪口和刀刃的气息。
黎小龙没有回头,继续用枪口瞄准着菊地隆史的额头。他淡淡地说:“你是中国人吗?”
沈恕说:“我是,我也有国仇家恨,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不认同你做事的手段。你现在收手,这次我不抓你。”
黎小龙说:“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沈恕,早听说过你的大名,不过你还是没有资格命令我,你不是我的对手。”
沈恕说:“我承认身手没有你好,不然我不会到最后一刻才找到你,没能及时阻止你的计划,不过我还是劝你放手,职责所在,使命所在,不得不如此。”
黎小龙哈哈大笑,不过脸上却没有丝毫高兴的样子,连肌肉也没牵动,他说:“职责所在,使命所在,说得好,说得好!”
话音未落,黎小龙手中的狙击枪打响,子弹穿过会场的钢化玻璃,准确地击中正在讲坛上逸兴横飞的菊地隆史的额头。菊地隆史的脸上现出惊惧和痛苦的神色,瘫倒在地上,四肢痉挛,口吐白沫,瞬间停止了呼吸。
几乎在黎小龙扣动扳机的同时,沈恕手中的枪也射出子弹,飞进黎小龙的后脑,嵌在他的脑干。
黎小龙艰难地翻过身,涣散的目光打量着沈恕,断断续续地说:“你……很好,名不虚传,我死在你手里……不亏,原来,死,这么……容易,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