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一看果然爽快,再不用拿着银子还受憋。
转眼四月过去,到了隆冬,皇帝重病的消息瞒也瞒不住了。
这年冬天格外寒冷,虽有地龙,但皇帝体弱,已是不能太过受热,免得虚火旺盛。众人心中都暗暗估着,皇帝怕是过了不这个冬。
朱、萧两家定了日子,就要在月底给两人成婚。
因着柳氏知道朱沅、萧源有私,怕闹出丑事,因此将朱沅看紧,并不许她随意出门。朱沅倒是不以为意,她甚为享受这样的清闲日子。
倒是萧源成日便像是被架在火上烘烤一般坐立不安,几回休沐回家,便要偷偷翻墙过来,但看着朱沅没事人一般的模样,他又十分气恼。
朱沅却是待他走了之后,才抑制不住的想笑——不能否认,她真是有意装着淡然的模样逗弄萧源。
笑过之后,朱沅捂住了脸,她发觉自己也有些雀跃,她似乎逐渐变化,心境真正的与十七岁的少女靠近。
是的,一日日的接近那一个日子,她也很有些按捺不住,她也有些喜忧掺半的期待。每一次萧源的到来,都能令她心中小小的雀跃。
她是真的,慢慢的接受了将到的末来。
日子在一日日的接近,朱沅一同入宫的女官虽未亲来,倒也都送了份礼来添妆。
反是谦霞县主亲自来了。她神色之间比从前开朗许多:“不曾想你才从宫中出来,这就要嫁人了。往后做了主母,可没做姑娘时清闲,想找你说话却不容易了。”
朱沅笑道:“只要有心,实在是容易的事。”
一阵时日不见,那些尴尬都淡去了,两人又重新好了起来。
到了那一日,天空铅云压顶,飘起了鹅毛大雪。
朱沅一早就被人催起来更衣洗漱,专门请了人来给她开脸梳头,一头青丝抹了头油梳上了繁复的发式,待旁人要往她面上上粉,她连忙拦住了:“且上薄些。”她可记得,自己前世上了妆,大婚之夜等不到方荣圃,自己掀了盖头路过铜镜之时,白白的一张脸在铜镜中扭曲着,唬得她顿时软倒在地。
全福人见她执意拦着,便也只由得她去,薄薄的扑了一层玉粉。
雀环偷偷的端了碗饺子过来:“姑娘饿了罢?”
朱沅一早起就在这坐着折腾头发,又只许她用了三个饺子,如何不饿的?当下让雀环在外头守着,偷偷的吃了个半饱。
过得一阵雀环进来,帮着把碗收起,又惊道:“口脂也吃掉了。”
朱沅道:“无妨。”一边说着,就自己对着镜子上了点口脂。
雀环瞅着她:“姑娘像是半点也不害怕……”
朱沅抹口脂的手就顿住了。她默然的放下手来:“不会更糟。”
雀环没听清:“什么?”
朱沅笑了笑,望着她,没有说话。
正沉默着,柳氏走了进来,让雀环退了出去,拉着朱沅细细的叮嘱着。
其实这些话,朱沅都曾听过一遍,因此她只是眼中含泪看着柳氏,点头答应。
朱沅想倚到柳氏肩上,头饰却过多过沉,不得动弹。
柳氏伸手搂住了她:“沅儿,娘对不住你,许多时候还要你反过来照顾娘……你妹妹,娘也没教好……”说到此处,她忍不住哭了起来:“你可要好好的,你好好的,娘才算……”一时泣不成声。
朱沅心中闷闷的,说不出话来,只好轻轻的拍着柳氏的背。
柳氏哭了好一阵,抹了抹泪,自袖里拿出两支珠钗来,铜底鎏金的钗身,上头用细铜丝串了些珠子缠在钗头,十分简陋,金色退了大半,珠子品相也不好:“还是你们小的时候自己串的,当时也不知看了村中那一家姑娘出嫁,有模有样的学着各自串了,说要留着长大了给彼此添妆……当时惹得我们好一阵取笑……”
朱沅脑中轰的一声响,心中一阵剧痛,她摇了摇头,一股泪意涌上,顿时眼泪脉脉的往下流,将脸上的粉都冲了开来。
她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朱泖圆圆的小脸一本正经:“姐姐,妹妹你给添妆了,祝姐姐与姐夫百年好合……”
清脆稚嫩的声音在她脑海中炸响,朱沅心一阵一阵的绞痛,只是不停的哭。
柳氏也跟着哭了起来:“你们玩过就忘,娘也随口命人收了起来,昨日清点旧物,又翻了出来。沅儿……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夫妻恩爱,子孙满堂,泖儿那一份,全都归你……”
朱沅捂着胸口,喘不上气来,无意识的了出痛苦的声音“啊,啊……”。
柳氏这才发觉不对:“沅儿,你如何了?沅儿!”
朱沅头一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外头爆竹震天震地的响起。
迎娶的萧源一行已经是骑着马过来了。因着两家比邻,萧源还特意带人绕城半圈才来的。一色的年少英武的武骑侍从,意气风发,喜气洋洋,引得许多人观望。
这时萧源拍着门,塞了不少红封方才进了朱家,在众人不断的恭喜声中也是面含笑意的拱手致谢,看着俊俏英挺,一表人才,引得众人赞叹。
朱沅的堂兄早从苏江乡下赶来,此时就该他将朱沅背出来送上轿子才对。
可外头一干人等寒暄半日,也只得个婆子出来道:“新娘子舍不得离家,正哭着呢。”
哭嫁也是常事,众人不甚在意的等着,可又等了许久,眼看着就要误了吉时,不免都疑惑起来。
朱临丛勉强维持着笑,指了个婆子:“去,让把大姑娘赶紧送出来。”
婆子答应着去了,萧源锁起眉头,目光沉沉的盯着东厢。
那婆子一去就不复返,朱沅的大伯娘和三婶娘撇了撇嘴,就私下里咬起耳朵来,只是朱老太太重重的咳了一声,两人才又消停了。
萧源越等心越往下坠。
终于看着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朱沅的堂兄背着身着喜服头覆盖头的朱沅出来了。
鞭炮又热闹的响了起来。萧源舒了口气,心中存了疑,却不是发问时候,照足礼数,迎了喜轿,迎亲队伍又敲敲打打的多绕了半个城,再进了萧家的门。
待花轿落下,萧源上前给个下马威,往花轿门上踢了三脚,迎了朱沅出轿。
萧源眉头一皱,眼利的发现朱沅脚步有些虚浮,不等喜娘相扶,他立即上前一步扶住她的手腕。
他一干同僚都笑了起来:“这个下马威下得不好,萧兄看来十分惧内啊!”
萧源任人取笑,仍是十分有力的扶着朱沅,在她跨火盆时更是揽了她的腰,将她悬空拎了过去。
两人入了喜堂,仪式正式开始。
萧见行和姚氏一脸喜气的坐在上头。
赞礼者赞唱起来,只是堂中这对新人都神思不属。朱沅胸闷头昏,萧源只顾望着朱沅。
萧源一时想起她原本就十分美艳,不知揭下盖头后,穿着这一身红艳嫁衣,是何种风情。一时又不知她出了何事,难不成是哭得太厉害伤神伤身?
幸而有着喜娘牵引着他们双方行礼,这一对失神的新人方才没有出错。
待到吉祥喜庆的祝章读完,赞礼者正待宣布“礼毕,退班,送入洞房”,却听喜堂门口有个女子冷声道:“朱沅,你这毒妇,也配学人成婚生子,正该受人唾弃,孤苦伶仃一世,死后更该身陷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才是!”
一时喜乐声骤然而停。众人愣愣的张大了嘴,望向喜堂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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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萧源脸色一沉,目光紧紧的盯着朱沅,头也不回的道:“来人,捆了送官!”
却听那女子冷笑道:“朱沅,旁的也不必说了,可还记得你妹妹朱泖?你看看这是谁?”
朱沅轻颤了一下,立即被萧源发觉。
她抬起手来就想掀开盖头,却被萧源按住了手。
朱沅心中汹涌激荡:是谁?朱泖?她已经死了……自己都能重活一世,可会再有神迹?
她用力的要挣脱萧源的手,萧源感觉到这股力量,只好松开了手。
朱沅拉下了盖头,转过身看向喜堂门口。
两道纤丽的身影立在那儿。
朱沅白着脸定睛看了看,这才看出一个是钱怡,另一个却是……画绮?
画绮一见朱沅的目光,便有些畏畏缩缩的。
钱怡却是往前行了一步,伸出手来遥指朱沅:“你们可曾见过如此毒妇,连一母同胞亲妹妹尚且下得去手害了!”
她恨朱沅,但朱沅叛太子、沈娘娘的罪行却不能拿出来说,沈娘娘那是谋逆,朱沅叛了她叫“忠君”。可是一想到沈娘娘身处冷宫,太子也被圈在东宫中不知音讯,钱怡便心中越发怨毒。此时她便想起自己曾偷偷到东宫与太子幽会,在他书房中见过太子调查朱沅的卷宗,上头推测朱沅的妹朱泖是被朱沅亲自杀死。钱怡当时并不信,此时却要将此事坐实。
她将画绮往前推了推:“你怕什么?我不是说了,她手中有你身契不假,但无论她将你卖至何处,我都会将你赎回!”
画绮瑟瑟发抖,不停的咽口水,一个字也说不出。
钱怡又推了她一把:“你说,你如何在窗外,看见她割开了她妹妹的手腕?”
先前喜堂中还有些交头结耳的议论声,此言一出,众人便如死一般的沉寂下来,不自觉的拿眼去盯着朱沅。
朱沅一听,便知钱怡也无凭证,只不过拿了银子,强令画绮诬陷。
她平素百般能辩,此时不知为何,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胸闷头昏,腿软无力。
钱家人都信奉“有钱能使鬼推磨”,她大费周章,派人前去寻到朱泖从前的婢女,特意挑了今日带来,就是要让朱沅声名扫地,被人唾弃。
当下钱怡狠狠的盯了画绮一眼,画绮一个哆嗦,牙齿打着颤,慢慢的道:“诸位老爷、夫人,我原是朱家二姑娘朱泖的贴身婢女,朱家的老仆人都可证明……朱二姑娘没了后,朱夫人发恩,将我放回了家……”
说着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可是我,可是我对不住夫人!我明明看到二姑娘是被大姑娘杀的,却不敢说给夫人听……”
朱沅定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由更是引人疑惑。
萧见行都坐不住了,才站起身来,待要说话,萧源已是冷声道:“一派胡言。若贱内当真如此心狠手辣,连妹妹也杀得,你这婢女她如何能容?若死因有异,总是自家的骨肉,朱家人难不成就装糊涂了不成?也不知你受了何人指使,上下嘴皮一碰,便可诬陷贱内了?诸位说是也不是?”
众人一听,也有道理。
画绮被他一连串的发问问得慌张,结结巴巴道:“她……她留了我的身契要胁,所以,所以才放过了我……”
萧源哼一声,一边稳稳的牵住了朱沅的手,一凌厉的对画绮道:“你可拿得出身契来?”
随着他的声音,便有一股气势压人,画绮脸色发白:“搜朱家自然是搜得到的……”
萧源挑着眉:“休说你拿不出身契,就说你拿得出,焉知不是有心人捏造。再说你凭什么搜朱家?你奉那一司衙门的令来搜?”
钱怡不曾料到朱沅一语不发,她的夫婿不但百般维护,且言辞凌厉。画绮不过一介未见过世面的小婢女,片刻便被他逼至墙角。
钱怡便道:“萧大人,小女子也是为了你好。我与朱沅在宫中相伴一年,深知她禀性。原本此事不急一时,但想着如此不贤毒妇娶进门,恐毁萧家三代,是以才紧赶慢赶,赶到今日前来,礼还未成,萧大人且先听这婢女将话说完,若能有幸避免娶这毒妇,岂不是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