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什么!我又不让你粉身碎骨,也不让你当牛做马的,自己凭白在那里赌什么咒,发什么誓?你若是真觉得我对你好,将来也对我好点,给我养老送终也就是了。”说到这里,自己忽然乐了,“你比我年纪大,给我养老送终就算了,只是你作为大师兄,以后帮着我多看顾一下你这些师弟师侄们,将咱们这一门艺术发扬光大,便是报答我了。”他说着从木匣里拿出地契,摆弄着叹了口气,“要依我说,五十亩也不多,只是咱们底子薄,去年秋天茶楼又大装修一回,手里实在钱紧,要不然至少也得个一百亩才勉强像话,你现在是秀才,吃喝应酬都要花钱,这地一年出个五六十两银子,也实在不够干什么的,好在你还在茶楼里说书,以后下午那场给你分成的钱,从午时正开始,到申时结束,所有散座给你提一文钱,包房给你提五文,按照我当年的例子,也够你一家子过活了。”
商益见他这样替自己打算,真的是感动的不行,穆云翼又留他在这里吃了中午饭,跟前边要的两菜一汤:香菇炒鸡丝,豆干拌野菜,外加一罐烤鱼韭菜汤,主食是鸭蛋大的小馒头。
吃完了饭,穆云翼把商益送到大门口:“以后别再哭了,看你眼睛红红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地了呢,快去茶楼吧,干咱们这一行的,只能早到,不能让客人等。”
送走了商益,穆云翼转身回来,忽然看到前几天刚来过的赵媒婆又来了,便笑道:“赵大娘,你前儿给小益介绍的,我还没应呢,今儿怎么又来了?莫非是看着我们家小益太过优秀,竟似要代替女方,先来南方家里下聘么?”
赵媒婆笑道:“哎哟,小先生说什么呢,我介绍的人家,哪有那么不端庄的,即便商小相公再好,女方那边再急得火上房,也没有先来这边送礼的,否则到要让商小相公瞧不起了!我这次来,是另有意思。”她点着小脚来到穆云翼身边,跟他说,“是有人家相中你们家以纯了,本来也没让我来,只是我寻思,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我先过来牵个线,让以纯知道她们那边的意思,至于是否去相看,那就在你们这边了。”
听她说是给高以纯来保媒的,穆云翼顿时把方才跟商益的喜悦一扫而光,心脏极不争气地剧烈跳动起来,勉强笑道:“是啊,以纯哥今年都十六了,也该……也该着成亲了。”
“那可不是么!以纯可是个好的,又踏实肯干,这么两年功夫,就创下这么些基业……你们兄弟情深,他父母俱已不在人世,跟叔叔大爷又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到底还得小先生你来主持方好,等到将来新媳妇过门……”
她后面的话,穆云翼已经听不见了,他只觉的天地都在摇晃,浑身冷汗淋漓,大太阳底下,从头到脚都凉透了。他用手朝店里指了指:“以纯哥在里头算账呢,你找他说去吧。”
赵媒婆美滋滋地挪动小脚,晃着肥大的屁|股,一甩一甩地进屋去了,穆云翼则扶着墙,一点一点地蹲了下来,只觉得大脑里一阵空白,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高以纯送赵媒婆出来,看见他蹲在墙边,脸色惨白,仿佛病得很重的样子,顿时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抱住他肩膀:“元宝?元宝?你怎么了?”
他伸手到穆云翼膝盖下边就要打横抱起来,穆云翼拦住他,开口说话:“我没事,那什么,赵媒婆走了?她说要给你说亲呢,你答应了?”
高以纯道:“她只提了个头,我没跟她说准,这不想着跟你研究研究。”
“研究个屁!”穆云翼抬手就甩了高以纯一巴掌。
“啪!”一声脆响,高以纯半边脸上立刻多了五指红印。
穆云翼哆哆嗦嗦地呢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高以纯惊吓得够呛,连声都发颤了:“元宝,你到底怎么了?走,先回屋里说。”
他扶着穆云翼回后院,大伙看穆云翼那个样子,高以纯脸上又是五指见山一片红,俱都感到惊奇不已,正要过来探问,高以纯一叠声地让小满去请大夫,穆云翼大声止住:“不许去!我没病,我好的很,我……没事,不用请大夫,小满,你去把双喜还有云大娘给我找来。”
小满撒腿去找人,高以纯把他扶到后院,这一路走来,穆云翼那眼泪就跟泉水一样,往外涌冒个不停,扑簌簌地往下掉,高以纯还不明所以:“元宝,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跟我说啊,咱们一起想办法解决,你别这样。”他赶紧那手帕给穆云翼擦眼泪。
穆云翼坐在炕上,让跟进来的谷雨出去把门关上,然后问高以纯:“以纯哥,你还喜不喜欢我?你还爱不爱我?”
高以纯坚定地道:“我自然是喜欢你的,更爱你爱到不行。”
“那你为什么还要结婚?”
高以纯惊讶道:“结婚跟爱你……”他觉得自己有点理解穆云翼了,以为他是在吃醋,便笑着过来抱穆云翼,“无论我结婚与否,我都一样是爱你的。”
“放屁!”穆云翼今天两度爆粗口,左右开弓往高以纯脸上乱打,脚底下也不停地乱踢。
高以纯不躲不闪,任他打得噼啪作响:“元宝,我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你要打我,要罚我,我全都依你,只是求你把话说明白,我到底错在哪里,你告诉我,我好改啊。”他抓住穆云翼的手,看掌心都红了,转身去把鸡毛掸子拿过来递到穆云翼手里,“你用这个打,省得手疼。”说完更是直接跪在炕沿地下,仰头看着穆云翼,“你想怎么打都随你,只是莫要生气,发泄出来倒好,你……你方才的样子真的吓人呢。”
第144章
高以纯这样任他打骂的样子,穆云翼哪里还下得去手,拿着鸡毛掸子对着他的头晃了晃下,最后一把扔在地上,呜呜地哭:“你说你喜欢我的,只爱我一个的,为何还要结婚呢?”
这就是两个人的思想偏差所在了,这个时代的人,两个男人好是正常的,但是通常都不会影响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因为这是爷们的情调,是男人的特权,但要是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并且终生不娶,那就是忤逆不孝,违背天地人伦,比在后世所受到鄙视和唾弃更要厉害,甚至还会被上峰以“德行有亏”,革了已经考中的功名,罢了好容易熬到的官职。
高以纯倒是不怕被世人唾弃,只是受限于此时的风俗和普世价值,跟穆云翼的想法还是两个世界的人,因此他觉得自己结婚跟喜欢穆云翼并不矛盾。这个时代都是盲婚哑嫁,根本说不上什么感情,爱情这个东西,在夫妻之间也是极奢侈的东西,娶媳妇,不过是顺应天理人伦,或是政治需要,或是形势需要,或是身体需要罢了,而且结婚几年,没了激|情,丈夫还可以继续纳妾。
就像陈鹤轩,不管他在外面怎么玩美少年,也顶多落个“风流”的评价,但是他要把美少年带回家里过日子,那所遇到的阻力简直比后世还要大上几百倍,而就算他结了婚,也可以继续玩美少年,他媳妇哪怕是皇家的公主,知道了也不会打理,因为这只是爷们的情趣,男人的特权,横竖生不得孩子,也进不了陈家的门,不过是爷们花几两银子找乐趣罢了,就算是陈鹤轩在外边保养一百个男孩子,也不如他在家里跟某个丫鬟飞个眼来的危害大,这就是这时候的社会现实。
所以穆云翼哭闹,穆云翼打人,高以纯都不能理解,还以为他是在吃醋:“元宝,你别哭了,我发誓,这辈子都只是爱你、疼你一个人的,就算将来结了婚,也仍是这样……”
“你混蛋!”穆云翼一脚踢在高以纯肚子上,他今年已经十三岁了,身体也开始长高,这一脚力气不小,高以纯当场就捂着肚子蜷缩在地,穆云翼哭道,“你不只玩弄我的感情,更把人家女孩子当什么了?你是畜生!”
高以纯痛得冷汗直流,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畜生了,他跪在地上,抱住穆云翼双脚,恳求道:“元宝,我……我不懂,元宝,求你跟我说明白些。”
穆云翼也有点体会到两个人的人生观世界观爱情观价值观的种种不同了:“你既然喜欢我,就不该再跟别的人在一起,不管是男人也好,女人也罢,都不行的!你若真的爱我,就跟我在一起,咱们两个一起过日子,将来白头到老,一生一世一双人,至死不渝!你若要结婚,就不要跟我瞎扯,只回去把你的小日子过好,用心去对待你的妻子!你一边跟我好,一边敷衍人家女孩子,只为了让人家给你生孩子,这算什么?”他直视高以纯,“人跟畜生不一样,畜生只为了传宗接代就可以随时随地做那事,人不行,人必须有爱了,才能做!”
高以纯被他这番话直接给惊呆了,半晌无语,这时候外头云婆子喊:“二爷,你找我们?”
穆云翼抹了把眼泪,跳下地,把他们母子二人让进来:“我要搬回松林街去住,你们帮我收拾东西。”
高以纯急了:“为什么要搬走?在这里不是住得……”
“自然是给未来的嫂子腾地方了,你将来结婚了,这里正好做新房!要不然你们两口子住一个院子,我在这里也太不像话!”穆云翼跳上炕,打开炕柜,把自己的衣裳、被褥都拿出来,还有折扇、香囊、荷包,平时用的各种小饰物全都拿出来让云婆子收拾,又到西屋书房收拾笔墨纸砚这些,装箱的装箱,打包的打包。
高以纯痛苦地过来阻拦:“元宝,你先别走,我……我现在脑子里乱的很,你方才说的话,我还没想得很明白,你再给我点时间……元宝,求你了……”
穆云翼冷着脸:“那也正好我搬回去,你一个人在这里想,倒也清净!”
云婆子手快,穆云翼东西也不多,很快就都收拾完了,笔墨书籍等物交给李双喜扛着,穆云翼的衣服则自己背上:“二爷,都收拾好了。”
“好了就走吧。”穆云翼转身就往外走。
高以纯过来把他拉住:“元宝你别走,一切都是我的错,我……”
穆云翼看着他:“我方才说的,你能答应吗?如果答应了,认可了,再来拉我,不然的话,你有什么资格留我?”说完用力挣脱高以纯抓着他衣袖的手,快步走出房门。
他在前边大步流星地疾走,云婆子点着小脚在后头紧跟,李双喜看老娘跟不上,又腾出一只手来搀扶,云婆子说道:“你别管我,快去看着二爷,我看他神情不好,莫要出了什么事。”
李双喜便来追穆云翼,穆云翼边走边哭,那眼泪根本控制不住,一个劲地往下落,他一方面心痛高以纯在结婚和爱他之间没能做出选择,看那样子还是选择结婚的面大,一方面更是终于认得了这个世界人的观念,整个社会都是这样的,他想要找个人双宿双栖,白头到老,根本就是只能在梦里了,绝望和难过一阵一阵地从心里涌出来,很快充满全身,刚到松林街路口,他就再也忍不住,扶着墙壁蹲在地上干呕,胃部拼命地抽搐,中午吃的野菜蘑菇全都吐在地上。
“二爷,二爷。”李双喜蹲下来,担心地道,“你莫不是病了?我给你请郎中去!”
“不用,我没病,你不用找郎中。”穆云翼定了定神,站起来,继续走。
回到家里,他趴在炕上,抱着被褥又大哭了一场,马乐听说他路上呕吐,急忙去请了百济堂的大夫来,穆云翼却拒不配合:“我没病!请人家来干什么!都给我走!都走!呜呜……你们都给我滚!都别搭理我!就剩下我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呜呜……”
马乐跪在地上恳求:“师父,大夫是弟子请来的,我也不知道您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只是求你还是以自己身体为重,且先让大夫看了,然后是什么章程,咱们再做计较,您过去也教导我们说,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作践自己的身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