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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闷闷娇女深困
    一时事毕,阿雾随了崔氏回院子,荣五走在她后面道:“六妹妹,你病了这么些日子,落了不少功课,我将这些日子先生讲的列了单子给你,你回去先看看,有不懂的,再来问我和四姐姐。”
    “谢谢五姐姐。”阿雾从荣五手里接过单子,又谢了一遍。
    过得几日崔氏替阿雾收拾了笔墨纸砚,让紫砚、紫扇好生伺候着她去了学堂。
    国公府姑娘们的学堂设在园子里的毓秀阁,坐馆的是白素心。此女也是奇人,打小有才名,更是立志终身不嫁,不愿向臭男人们低头凑趣,说起来也算是国公府的远亲。
    为了荣五这个也自小有才名的孙女儿,老太太多方托人才请了白素心来坐馆。
    阿雾找到自己的位置,在荣四、荣五身后坐下,以手支颐望向窗外那面布满薛萝的绿墙出神,因想着她那公主母亲喜草厌花,最爱香草。
    阿雾想她了。
    白素心一袭青衫,挽着素纱披帛翩然而入,头微微向荣五一颔便坐向桌后,背脊挺直,连眼尾也不曾往阿雾撇来,想来是极看不起这位学生的。
    平常人家请女先生,所讲基本是《女四书》、《女孝经》,因白素心这等心性自然不屑于班大家的“卑弱,女子之正义也”这等论调,今日所讲乃是《孟子》,甚为深奥。
    别说女儿家这个年纪,便是男孩子也不过才读《大学》,至多《论语》而已。四书里《孟子》犹在《论语》之后,以阿雾这等开蒙不久的孩子来说,学论语已是吃力,何伦《孟子》。
    偏白素心以荣五为异,早早就讲到了《孟子》,也不管其他人能否跟上进度。
    白先生先讲了半个时辰的“梁惠王章句”中的“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白先生断了句读,领着三女读了几遍,再一句一句掰开讲解,最后点了荣五,让她讲讲她的理解。至于荣四和阿雾都成了陪衬。
    阿雾旁然观之,十二岁的荣四一堂课上也听得云里雾里,有些吃力,勉力听了会儿就走了神儿,唯有荣五倒是真在听。
    白先生留了功课,就放了荣四和阿雾,独留下荣五,同她参商。
    因为今人重才,哪怕是闺阁女儿也要比个学问高低,所以琴棋书画是每府小姐必需的功课,安国公府也不例外。
    因此荣四自携了阿雾往临水的汀兰洲去,古琴课是在那儿上。只是荣四离了毓秀阁,忍不住回头望,阿雾看着荣四抬起的下巴和嫉恨的眼神,心想倒错看了这位庶出的四姑娘,想来也是极有上进心的,只是怕无自知之明,反而累人累己。
    教琴的夫子据说是前任乐坊司的教习,姓谷名玉。
    一手指法看得人眼花缭乱好生佩服。阿雾也是喜琴的,前世也收藏了不少古谱,她身子稍微好些时,也喜操琴以抒心绪,病痛时则听琴聆曲,以分心而安。只是她身子不好,这操琴一技也不擅长,但聆听品评实在称得上大家。
    大致有才者皆傲然。谷玉肤色如玉,面容秀丽,风韵嫣然,瞧那傲得恰到好处的下巴,气度比起白素心还要胜上三分。
    待荣五匆匆赶来时,谷玉不悦地瞥了她一眼,这才开口道:“今日教一曲新曲《汉宫秋韵》。”说罢也不管几个学生怎样,兀自操起琴来。
    手指翻飞,乐音飞流,一曲弹罢,见荣四同阿雾一脸懵懂,荣五勉强能弹出前面几调,随即嫌恶地扫了她们一眼,“罢了罢了,我再弹一次。”
    阿雾只觉得好笑,这谷玉的琴艺十分了得,技法娴熟,音韵恰然,只是实在不太懂得如何教学生。
    不过听得两遍,阿雾也就会了。谷玉让她们自行演练,荣四手忙脚乱,一息之间已经错了三个音,荣五也不见好得了多少。只阿雾连谱子都不用看,信手拈来,起手间曲音行云流水般淌入人的耳朵,一旁三人都传来了讶异的眼神,阿雾赶紧错了三音,手忙脚乱起来。
    三人这才收了讶异。末了,谷玉看着阿雾还是点点头,虽然后面忙乱出错,但起调还是不错的,比荣五还强上少许。
    待放了学,荣四斜睨了阿雾一眼,不屑地道:“这种微末小技,也就你上心。”
    虽说琴棋书画都是功课,琴字排头,可偏偏今人最重文采,弹得一手好琴并不比做得一首好诗来得瞩目,而且琴艺总有娱人之嫌,乃是琴棋书画里今人认为最末的一项。
    下午还有书画课并女红课,安排得满满当当,阿雾直叹才女果然是不好做的,想当初她那会儿因着身子不好,才艺都是看她兴趣,想学是锦上添花,不学那是她身份贵重。如今却有些赶鸭子上架。
    如此过得几日,阿雾在所有功课上都显得平平,不过也算平中有升,今后缓缓进益也不让人惊讶。再看荣五,则明显于学问二字上出色得多,但女红上则比不上荣四,也算春兰秋菊,各擅其长了。
    第二日因嫁到静安侯府为世子夫人的姑奶奶荣瑾带着两个孩子回府,老太君特准府里的三位小姐这日不用上学。
    “阿琬,过来让我瞧瞧。”荣瑾一见荣五,就热切地拉过她的手,上下打量,“比我上回见可更灵秀了,昨儿侯府里老太太才问起过你呢。”荣五同荣瑾是同胞姊妹,自然比旁人更亲近些。
    荣四见了荣瑾,笑着上前甜甜唤了声“大姐姐。”荣瑾爱理不理地应了声儿,继续拉着荣五言语。
    至于阿雾,荣瑾只瞥了她一眼,心里可惜她那身好皮囊怎么就落在了三房。唯有两个孩子偷偷摸摸地打量阿雾,嘀咕着“她长得真好看”之语。
    阿雾静立不语,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显得既不因人忽视而寥落,也不因她人的热闹而嫉妒。
    这幅模样,就是那些极端想忽略她的人,也忍不住一直往她身上瞧。只觉她娉婷而立,让人顿悟出“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意味来,本生又粉妆玉琢,带着一丝婴儿肥的脸蛋,怎么看怎么可爱。
    荣瑾便是不喜欢她,也生不出嫌恶之心来。
    “初十侯府老太太寿诞,娘你可带了阿琬可早些来。”说罢,荣瑾又转头对二太太道:“二婶也早些来。”然后稍显敷衍地同崔氏也说了句“早些来。”
    不管荣瑾的态度如何,阿雾是极高兴的,想着总算能走出安国公府的二门了,指不定还能遇上前世的熟人及好友。
    这日子是在阿雾掰着手指头数数中流过的。
    初十那日阿雾早早就起了床,破天荒只在镜子跟前坐了一刻钟便起身了。阿雾匆匆去了上房见崔氏,却见她依旧寻常打扮,一袭半旧烟霞紫褙子并白地绣墨兰挑线裙,头发简单梳了个髻,斜插一枚玉簪,虽然崔氏风韵犹存,可这般随意打扮实在不像出门的衣裳。
    “太太今日不出门么?”阿雾疑惑地问道。
    崔氏见阿雾穿了身新做的桃红短襦,湘妃色高腰襦裙,系着五色绦,垂着白玉环,戴了常戴的金葵花八宝璎珞长命锁,j□j打扮都是出门的样子。
    崔氏脸色一暗,有些歉疚地招呼了阿雾过去,为她理了理长命锁:“你是记挂着今日静安侯府老太太寿辰吧?”
    这孩子出门只有这一件长命锁能带出去,崔氏一阵心酸。
    阿雾点点头。
    崔氏将阿雾揽在怀里,却不知怎么向女儿解释她的难处。这京里的贵妇最是势力,越是尊贵的贵妇,就越是势力,崔氏这样的身份如何入得了她们的眼,别说她,就是大夫人、二夫人出去,也没几个能看得上她们落魄国公府的太太的。
    崔氏去了一回、两回,今后就不怎么喜欢出门应酬了,每日里只在家闲时绣花裁衣,照顾儿女,也算自得其乐。
    但阿雾喜欢热闹,崔氏是知道的,好些次她也是为了阿雾才出门应酬的,可正是因为看了那些贵妇人对阿雾的眼光,才让崔氏越发少出门。
    阿雾无疑是这一辈儿里整个京城最美的姑娘,但她胸无华才,处处显得鄙薄微小,这样的容貌身在她身上,反而像是一桩错事,像是她这样的人不该玷污了这样的容貌。
    那些夫人看阿雾的眼光就仿佛在看未来的姨娘一般,不过是宗室勋戚的玩物。这样的眼光当初的荣勿忧看不懂,但崔氏多活了那么些年却看得极明白。
    “你不是常说那静安侯府的三姑娘见了你就瞪你么,咱们不去有什么打紧,今儿我让厨房给你做你喜欢吃的桂花鱼好不好?”
    阿雾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崔氏,显然是失望至极。崔氏只觉得女儿的眼睛水茫茫,里面的纯真与信任让她转过头不敢同阿雾对视。
    “她瞪我,我不理她就是了。”其实阿雾不是不懂崔氏的为难,连戴出门的头面都只剩得一副了,那些记穿着打扮比记人脸更拿手的夫人自然会瞧不上她、讥笑她、嘲讽她,但阿雾实在太想看看她以前的那些熟人,哪怕能听到一点儿公主府细枝微末的事情也好啊。
    至于见到长公主,阿雾是不做此想的,她那娘亲最是矜傲,靖安侯府这种没落世家,根本进不了她的眼,她才不会贵脚踏贱地。且阿雾也根本没想过能同长公主相认,以她对长公主的了解,只怕她才说出口,长公主就会以为她不过是攀权富贵的小人,一口胡言,不打杀她才怪。
    阿雾的话,让崔氏更为难。崔氏不愿出门是一,老太太不喜欢阿雾出门是其二。阿雾的前身一副卑微低贱的作态还毫无自知之明,处处效仿荣五,简直是贻笑大方。脸蛋漂亮是漂亮,可那气质实在撑不起那张脸,反而像是玷污了样貌般,连老太爷都有些不喜。
    崔氏是从来不愿把这种伤人的话告诉阿雾的。
    “你瞧今日我什么也没准备,要出门也来不及了,下次娘再带你去好不好?”崔氏几乎是低声下气在求阿雾了。
    阿雾只好点点头,耷拉着脑袋回了自己的屋里。
    ☆、通病相连姐妹心
    第二日阿雾照常去毓秀阁,荣四和荣五已到了,正在等白先生。
    “咦,四姐姐这镯子好漂亮呀。”阿雾指着荣四手腕上的一只玉镯子道,颜色温润品相算是不错的了,比起荣四以前带的镯子已经好上了不少,不像是那位对庶女苛刻的二婶婶的手笔。
    “是昨儿晋国公夫人给的。”荣四有些得意地道,还将手腕伸到阿雾的跟前让她仔细瞧,这家里她也就只有在阿雾跟前能找到点儿得意的地方。
    阿雾果真一脸羡艳地看着她,荣四的话匣子也就打开了,嘴里开始数起晋国公夫人的好处来,说她怎么慈祥、怎么可亲,又是如何的雍容,如何地喜欢她。
    晋国公夫人刘氏阿雾是极为熟悉的。晋国公深得当今倚重,这位国公夫人也是个极有人缘的主儿,京城里几乎没有不喜欢她的人,连出了名难相处的长公主同她也是极好的。
    荣四又将她见过的贵妇人说了一通,将那些瞧不上她是庶女的人贬了一顿,顺带道了一句,“幸亏六妹妹你没去。”
    阿雾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的听着,京里贵妇的容貌性情她比荣四可了解多了。到最后荣四说得一句,“可惜晋国公夫人走得早,不然定还要拉着我说话。”
    “她怎的走那么早?”阿雾随口一问。
    “听说春里长公主府的康宁郡主去了,长公主一直郁郁,近日身子不适,晋国公夫人早走就为了去探望长公主。”
    阿雾心想,好嘛,还是这晋国公夫人狡猾,不耐烦应酬这些人,倒借了长公主的名头。只是阿雾想知道的事情,没想到真在荣四这儿听到了,也不枉她闭着眼赞叹那普普通通的镯子了。
    康宁郡主去了,这消息让阿雾心头一阵轻松,她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但她内心是绝不愿意有另一个灵魂代替了她在长公主膝下承欢的,那可是她的娘亲。只是也不知道她如今该是个怎么难过法儿,长公主对阿雾的疼爱那是到了骨子里头的。
    荣四还待炫耀她的所见所闻,白先生便到了,因此只得打住。
    白先生的课阿雾不爱上,到了谷先生的琴课这才打起精神。本她是打算平平淡淡地把课业应付过去,但经由昨天的事情,阿雾还是打算露个头,以后也能争取出府的机会,否则这般泯然下去,更入不得人眼。
    是以,今日阿雾上课时听得格外用心,谷先生教的《汉宫秋韵》她已能成曲,比起荣四、荣五的磕磕盼盼已经好上许多。但也不能一蹴而就,免得众人惊讶,阿雾只是将进步的步伐加快了少许而已。
    下午的书画课,阿雾的书法之优也得了先生赞叹,至于棋艺么依旧是荣五当先,女红么还是荣四居首,三姊妹各有所长,处得还算和睦。
    日子流水似的过着,阿雾的课业越来越好,琴、书两门已成了先生心头第一看重的学生,老太爷有时候问孙子孙女课业时,先生点了阿雾,他也抚须点头,儿子辈是不能怎么指望了,只盼几个孙子能出息,至于孙女么,课业出色,在说亲上也能好些,今后也能帮衬府里。
    这大半年的阿雾完全没出过府,崔氏的应酬实在是太少了,同当初长公主的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宴的境况想必,简直是云泥之别。
    崔氏长在青州,在京里没什么至交好友,平日里府中的应酬她又懒怠去,别人也没希望过她去,至于来自荣三爷那方的应酬就更是少了,荣三爷平日应酬的都是他的学友,自然是不带家眷的,他又不过才是一个小小举人,刚中举那一年还有人看重他请他赴宴,如今三举不第,都熄了烧冷灶的心,自然也就没人再邀请他夫妇二人。
    所以阿雾也完全熄了心思,一心扑在课业上。荣府为了一个如今已经薄有名声的荣五可算是下了血本的,大夫人四处托人,请来教课的先生都颇为不俗,荣四和阿雾算是捡了便宜跟着学。
    夏末换了教棋艺和书画的先生,请了知名大儒也教,虽然男女有别,但老先生已年过古稀,这男女大防不免便松了些。老太爷托人情,又请来告老还乡的宫里资深的曲嬷嬷教导礼仪。这半年荣五在京城贵女圈里已经开始崭露头角,想必等年岁大些,京城双姝的名号还是她的。
    阿雾虽然自傲,但在老先生面前也不敢狂妄,潜心跟着学习。
    这一日上白先生的课,荣五显得有些神不守色,白先生频频蹙眉,她也未曾察觉。课后她被白先生留了下来,阿雾则跟了荣四去汀兰州。
    “四姐姐,五姐姐今儿是怎么了?”阿雾难免有些好奇,毕竟是一家姐妹,又处了这么些时日,荣五虽然为人傲气了些,但人品不坏。
    荣四眼睛骨溜溜转了转,看了看四周,没什么人,这才低头悄声对阿雾道:“昨儿大姐姐回来了你知不知?”
    阿雾摇摇头,这位四姐姐心思实在活络,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她都能知道一点儿。
    荣四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神色,但实在是身边无人可八卦,只能对这位妹妹倾吐一二,“大姐姐是哭着回来的,说大姐夫又纳了妾室。”
    阿雾心下不以为然,男人纳个妾室多正常啊,正室哭哭啼啼的跑回家做什么,小家子气,有那功夫还不如回家把那妾室管制得服服帖帖的才好。
    “就为这个?”阿雾一脸“懵懂”。
    “听说是个贵妾,一进门儿姐夫就为了那贱人打了大姐姐的脸,如今连大姐姐房门都不肯踏,一直歇在那贵妾屋里。”
    阿雾红了脸,张大了嘴巴惊讶地看着荣四,这种闺房私事也能打听到,这位四姐姐也实在是太彪悍了吧,还把这种事告诉自己年岁这么小的妹妹,她也不害臊,这二婶婶都是怎么教养子女的呀。
    “四姐姐这些话你怎么能讲?”有点儿传统小古板的阿雾忍不住说教道。
    荣四撇撇嘴,显然不以为然,“你到底还听不听?”
    阿雾想了想,又点点头,只道回去再把这等糟粕都忘掉好了。
    荣四老气横秋地长叹了一声,“你以为大姐夫怎么就敢这般欺负大姐姐?”
    阿雾不说话,却沉思了起来。想不到安国公府的境况已经如此不好了。不过也是,京里混的谁不是人精,早就瞧出了安国公府如今不过是空架子,有些人连明面儿上的面子都不想给了。
    安国公如今老迈,膝下只三个儿子。大儿子安国公世子如今在户部挂了个闲职;二儿子游手好闲只会娶小妾生儿子,已经有四个儿子了,三个都是庶出;三儿子,也就是阿雾她爹,虽然好一点儿,但屡试不第,也没什么希望。一家子看起来都没啥出息,如果不是安国公早年跟着当今出生入死,在当今眼里还算有点儿情分,国公府早就跨了。
    “五姐姐是为这个难过?”阿雾轻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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