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萧灼面对萧瑀又是家国天下,又是忠诚节义的这些叮嘱,也明白他父亲是放不下自己的挚友,放不下大隋的民生,可是那又如何,连年徭役已经使得各地民怨四起,各个郡县更是盗匪猖獗,只是毕竟大隋国力还在,加上各方势力未成气候,才没有搞出什么大动静来。倘若大隋一旦积弱,恐怕这些势力便会如体肤疥癣一般,足以烂掉朝廷对地方的统治!而这一点,他父亲想必是非常清楚的,所以赋闲在家这几日,萧锐萧锴每次回到家,都会被他叫到书房一一问询各地情况,甚至连他回到家,都被问询去了何处?叮嘱他多去某个朝臣家里走动走动。
“父亲,依您之见,当今圣上是有道名主,还是无道君王?”萧灼反问道,虽然他有感于父亲对朝廷的殚精竭虑,但他更想知道自己父亲对朝廷的看法,毕竟他的所作所为还关系到萧家名声,倘若萧瑀对大隋并不是固执的愚忠,那他也可以少很多顾虑。而这个问题,他原本以为萧瑀会仔细思虑再回答,却没想到萧瑀只是稍有惊讶便回答道“什么是有道?什么又是无道?秦始皇御六国之疆,树千年帝道,其才、其略、其功,可谓有道?然其焚异书,坑人命,此固国统一之举却使其得落暴君之名!汉武帝雄才大略,任良将驱匈奴于千里之外,后世无不歌功颂德,可于英魂烈士之亲属而言,又何尝不是无道?世人俗见,帝王衷于杀伐便视为无道,勤政爱民,体恤百姓便为明君,殊不知历代开朝者,哪个不是手染鲜血,征杀四方之人,纵有慈心仁善者,又能有多大成就,帝王之评岂可以世人之见定论!”萧瑀一言一句说出,看来这个问题他早就想过。
萧灼也没想到他父亲竟会有如此见解,于是又问“所以父亲依旧认为陛下是个明君?”
“陛下是不是明君我不知道,但绝不是庸君!昔年我初到长安,陛下不过是个普通皇子,心中所想也不过能在堂前尽孝而已,皇位于他何意他从来没想过。可偏偏事与愿违,后来安义长公主和亲突厥,陛下积怒于心却无能为力,心中便立誓绝不在使亲人分离。然而仅仅三年后,安义长殒命,先皇又令义成长公主北嫁,陛下才痛恨自己不是帝王,因而坚定了夺嫡之心。及至登基之后,数年间平寇、震乱、攘夷,大隋可曾再嫁外嫁一个公主?丢失一分土地?若以此论,陛下可算是有道之君?”
萧灼无法回答,自圣上登基以后他就去了蟠龙山,一去六年,中间有多少事他哪里能弄清楚,不过有一点确实是真的,那就是陛下登基后确实没有与外邦和亲过,大隋疆域也没有丢失一寸,甚至在前年,还彻底扫除了西北之地的吐谷浑的威胁。
只是萧灼听父亲提到义成长公主,便又想起那两件婚服以及在兰陵时萧璟说的话,进而对当今圣上的行为也有了些猜疑。首先从安义长公主北嫁到义成长公主北嫁仅仅三年,当时身为晋王的陛下,为何在前者北嫁时没有坚定夺嫡之心,反而是在义成长公主北嫁时才决心夺嫡,而且仅仅一年就将先太子杨勇推下了太子之位,不说手段如何,单这速度就不可谓不快!
“父亲,陛下与义成长公主兄妹感情如何?”萧瑀也不明白萧灼为何突然有此一问,而萧灼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只好带着萧瑀去自己房间取出那两件喜服,并将那首书写在绢丝上的《上邪》拿了出来。而萧瑀只看了一眼,两眼顿时湿润起来,双手也颤颤巍巍的伸了过去。
“这两件婚服你从哪里得来的?”见父亲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萧灼也不隐瞒,将郎梦镇与在兰陵时的事一一说了出来,良久,只听见萧瑀长长的感叹一句“张兄啊!为何你就不能再等等啊!”
“父亲知道这婚服是谁的?”萧灼着急的问道,而萧瑀的答案却令他更加意外,“这婚服乃是你母亲亲手为义成长公主所做,我又怎会不认得!”
“母亲……那义成长公主为何要做这套婚服?”萧灼本想问为何是他母亲做的?可是想到这两件婚服乃是得自另外一人之手,加上婚服的用料虽然是上乘,可是做工却相当简洁,仅仅只是在婚服胸口秀了两个“喜”字而已,由此可见这婚服恐怕是私下所做,而且又是为公主做的,自然不能让外人知道。
“他叫张衡,就是前御史大夫,陛下还是晋王之时他还只是晋王府的一个门客,很有才华,当年陛下意欲夺嫡时托宇文述去寻杨约,进而拉拢司空杨素,便是他的建议。”萧瑀回忆着过往之事,人也寻了个椅子坐下,萧灼见状,连忙过去倒茶,紧接着略显沧桑的声音又悠悠道来,终于为萧灼解开了心中之谜。“而那时义成长公主因为自小与陛下要好,便常来晋王府走动。可是由于安义长公主之事,陛下忙于公务,经常不在府内,便是张衡出来接待。如此一来二去,两人暗生情愫,不过碍于身份,张衡始终没有向公主表明心意,因为他觉的只有自己功成名就之时,才能配得上公主。后来陛下得知此事,便设计戳破两人关系,奈何张衡坚持功成名就才肯娶公主,公主为表心意,便留下了这首上邪,陛下无可奈何,也只得任由他们。可是谁也没想到,仅仅过了三年,北嫁突厥的安义长公主就殒命而去,当时皇室已无其他公主,先皇为了安抚启民可汗,只好令义成长公主北嫁。那时张衡在晋王府跪了三天,头都磕破了,陛下也为此三次请求陛下收回成命,奈何那时高句丽也在暗中联络突厥,意图在北方制造混乱,先皇为了国家大计,还是没有收回成命。公主奉旨北嫁,只是在公主北嫁的前一天,她突然来到晋王府,要陛下为她做两件喜服,她要为张衡穿一次嫁衣,可是事情又不能让外人得知,所以我才找了你母亲来做。”
“母亲也知道这件事?”萧灼也没想到他母亲也与这件事有关,但是论起这件事的严重性,他觉得以他母亲当时妾室的身份,恐怕并不知道事情的始末。
“你母亲不知道。当时我把嫁衣尺码告诉她时,她还以为我又要纳妾了呢!后来见新郎服尺寸和我的不一样,才没去你大娘那里讨公道!”听着萧瑀偏离了话题,萧灼连忙开口拉回来,“父亲,张大人怎么样了?”
“公主与他在晋王府拜了天地,喝了交杯酒,有了夫妻之名后才回宫北嫁。后来陛下登基,张衡升任御史大夫,多次奏请陛下以使臣身份前去看望公主,却都被陛下拒绝。张衡知道再见已无希望,心灰意冷之下便辞官回乡,直到两年前启民可汗去逝,张衡又来京请命接回公主,可那时陛下正亲征吐谷浑,根本不在京城,等陛下回来时,公主又已嫁于始毕可汗,张衡也因此一病不起,没想到现在,竟先公主一步走了!哎!天意弄人啊!”
“父亲节哀!”萧灼开口安慰道。待萧瑀情绪少有好转,才又开口说道“父亲,本来我还担心我走后这两件婚服无人看护,现在看来,交于父亲是再合适不过了。父亲!孩儿先走了!张大人之事,孩儿定会圆他余愿!”萧灼说完,又跪下拜别萧瑀,这才走出萧府。
离开家门,萧灼走向此次南巡的集合之处,只是走在洛阳大街上,萧灼便感受到此次南行的浩大。诺大的洛阳街道此时早已是人潮涌动,来看热闹的,来送行的,运输货物的,但更多的,还是护卫的军士,从停船的码头,到萧灼所在的街面,一直延伸向皇宫门口,看来圣驾也即将到来了。等萧灼来到龙船停靠之处,只见九条大船依次停靠在运河水道之中,前面四条和后面四条稍微较小,分两队并列在河道内,最中间一条,船头之处金色龙头昂首挺胸,两只五爪金龙爪紧握船舷,船末之处龙尾丰神而翘,诺大的船身上,上等红木也都被漆做金黄,凿刻出顺水之鳞,竟是一条龙船,而且船体之浩大,做工装饰之华丽可谓是奇极淫巧。
“萧灼!”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萧灼回身望去,原来是宇文承都正引领着天子銮驾过来,在宇文承都的身后,天子杨广和萧美娘以及朱贵儿高坐銮驾之上,随行的皇室宫妃们依次相随,俱是朱颜翠翘之容,芙蓉玉柳之姿,环肥燕瘦,不一而足,细数下来恐怕有数十位之多。这些人具体是谁萧灼是认不出来,但是从衣着以及每个人所在位置来看,也能判断出皆是后宫嫔妃,可也是为正是这些嫔妃,让萧灼心中涌出从未有过的惊惧!
原来后宫之中真的已全是妖孽了吗?
萧灼看着那些嫔妃们,一个个浓妆艳抹,翠绿华裳,举止更是优雅曼妙,动静之间显露出无限风情,可是她们再怎么掩饰,也改变不了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妖力,尤其是她们越靠越近之后,萧灼背后的地汍,竟比他携带天澜时的动静还要大!
“萧灼,陛下特许你随皇室乘坐龙船,等会登船后我带你去找你的卧舱。”宇文承都传达完圣上口谕,随即陪着萧灼站立一旁。他的任务是保护圣上登船,如今皇室众人已到河岸,陛下未登船之前,任何人都是不能上去的!
“嗯!承都,其他的船都是干什么用的?”萧灼开口问道。而宇文cd也知道他所谓的其他船是哪些,便回答道“最前方和最后方的盛放的是南巡所需的物资,就是宫妃服饰,管弦丝竹之类的东西;龙船前面的那两条,搭乘的是朝廷官员和他们的家眷,后面两条是从宫里带出的宫女,歌姬和官员的仆役。”
“那陛下的安全呢?”
“这个你放心,龙船有三百骁果卫驻守,其他船也上都会有五十名骁果位随行,启程后河岸还有两万大军在后随驾而行,绝对万无一失!”说到自己的骁果卫,宇文承都也显得成竹在胸。
“还真细致啊!”萧灼感慨道。这次南巡中,单是文武百官外以及后宫嫔妃们就不下数百人,而伺候这些人的日常住行的仆从宫女,最少也得上千人。这还不算,歌舞艺伎、护驾士兵,若是这些人都算上,这整个船队恐怕就不下三千之众。这三千人住在船上还好说,可是吃呢?之前无论是宇文承都还是他亲眼所见,好像都没有看到有运送食材的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天子杨广刚登上龙船,周围百官、士兵以及宫妃纷纷伏首而拜。
“呵呵呵呵!姐姐!刚才那个就是你侄子?长的还挺英俊的吗?”趁着此时嫔妃们都聚在一起,一个宫妃向萧美娘调笑了一下萧灼。
“都给我消停点!嫌命长是吧!”萧美娘厉声呵斥道“虽然此次你们能随驾南行,但最好都别离开龙船,那小子是袁天罡的师弟,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便出手,但你们若是离开了船,我也未必保得住你们!”
“平身!”
杨广看了看四周,见众人都已伏首而拜,才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登船。等到所有人都上了船,他再一点头,但听传旨太监一声“开船!”四周军号齐声而作,鼓乐之声惊震万里,龙船前后的八条船紧跟着升起帆布,每张帆布之上,都有一条金龙印刻其上,但见龙帆顺风而鼓,九条大船终于缓缓开离了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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