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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般刁难质疑的情况下仍然能想出更为稳妥的方法。他这一番话语说得铿锵有力,实在难让人再挑出什么别的毛病。那少年人听罢,亦是抱剑立于原地思索一阵,点头道:“那便即刻分头出去追罢,莫要在此浪费时间。待我将晏欺那杀人魔头降服于剑下,劫龙印的一事必然会随之水落石出!”
    此人言语之间多带傲慢与无礼,大有几分引人不快的轻狂。然周遭一众江湖侠客念及他尚还青涩年少,便也并未与之计较,只听他似乎很是有意与晏欺一战,难免有些藏不住的笑意与无奈。
    逐啸庄内外人流似傍晚涨落的潮水,得了任岁迁一声号令便瞬间如虫蚁一般密密麻麻地朝外疯狂涌动。薛岚因混在人堆子里,仗着尚无一人发觉他的存在,索性轻手轻脚地挪动起了身体,打算跟去继续凑上一番热闹。
    “若当真能将劫龙印给抢回来,可算是得了一个大便宜……”
    “慌什么?得了印还不一定能够解开呢!”
    “是啊,再好的东西没得解,那捧在手里还不如一张猪皮!”
    周围议论声此起彼伏,薛岚因竖起耳朵听了半天,终究没能听得什么有用可靠的消息。他正要停下来伸个懒腰,忽然觉得背后一紧,一双有力的大手伸了出来,隔开耳畔所有喧嚣的声响,一把将他后背衣领死死攥住。下一刻,他便被整个儿拧着转了个圈,抹布似的摔进了一个人怀里。
    他险些扯开嗓子一个惊呼喊出声来,那人飘雪般的白发却落在他颊边,恰好扫得他头皮一麻,被针扎了一样扬起脖颈,一头磕上了晏欺削尖的下巴。
    晏欺的瞬移术法使得像是在飞,几乎是在无一人注意的情况下,强行将薛岚因从茫茫人海里拖了出来。他抱着薛岚因,就像是在拎一只羽翼未丰的小黄鸡,三两步跃上了逐啸庄的屋顶,借着外围斑驳的树影将旁人的视线彻底隔绝。
    晏欺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混账小子。”
    薛岚因脑袋就贴在他胸口,被这么狠狠骂了一句,险些耳膜都给炸开一圈黑洞。
    他闭了闭眼,道:“师……”
    晏欺:“……闭嘴。”
    薛岚因无奈,只好仰头去看向晏欺,谁知这么匆匆一眼,就望入了他眸色浅淡的眼底深处。
    晏欺的不安,要远远大于其言语之中所流露出的愤怒。薛岚因看不大明白,蹙了眉,想凑上去看得再清楚一些,刚好晏欺纤长的手指伸了过来,用力将他下巴捏住。
    “薛小矛。”他貌似语重心长,声音却冷得像块铁,“你脚底抹了油吗?闲不住是不是?”
    薛岚因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仰躺在晏欺臂弯里,下巴还被捏得有些生疼。他眨了眨眼睛,迫使自己扯出一抹笑来,小心翼翼道:“我瞧着客栈里外没人在,就……出来看看。嗯……只是看看,别的什么也没做。”
    晏欺垂眸看他。有那么一瞬间,薛岚因甚至觉得他近得快要贴上来了。脸分明在无声发热,所面对的气息却在缕缕生寒。
    晏欺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道:“你厉害得很,只是‘看看’,偏就卯足了劲往事多的地方钻。”
    “师父……逐啸庄那群人诬陷你呢——昨日夜里带劫龙印的姑娘被活剥了皮,偷走了。”薛岚因下巴上的骨头快要被捏断了,慌忙抬手将晏欺有力的指节摁住,转移话题道,“所有人都觉得是你和那两个白乌族人做的,你难道不想想办法扔了这口黑锅?”
    “我知道,用不着你瞎操心。”嫌弃似的将薛岚因一把推回树荫下,晏欺面无表情道,“东西不在我手上,他们怎么叫嚣都不会有用。倒是你,姓薛的,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就别回来了,有多远滚多远。”
    ——哎,这次连薛小矛都不肯叫了,直接管他叫姓薛的。
    薛岚因觉得自己很是可怜,一面揉搓着发红的下巴,一面无奈又委屈地说道:“师父让我滚,我又怎会舍得滚——徒弟这不是担心着你么?平白让人泼了一身脏水,任谁心里都不会舒坦不是?”
    他这话说得跟人家戏班子似的,三五下就冒出来一大串,直把晏欺唬得一愣一愣的,好一段时间才回过神来,僵声打断他道:“……够了!你闭嘴就行,不要再说了。”
    话音刚落,忽听头顶上方传来一阵低而沉的轻笑声响,薛岚因抬了眼皮,便正好瞧见从枕云遮欢二人自树木顶端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了晏欺身边。
    从枕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弯成一轮月牙儿,笑意盈盈的,瞅着薛岚因道:“晏先生收了个好徒弟,嘴甜得厉害。”
    晏欺见了来人,只是淡淡道:“劫龙印昨夜突然遭窃,你们二位倒是有余力在这里说笑。”
    一旁的云遮欢阴阳怪气道:“比不得晏先生一般心平气和,这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情站别人家屋顶上教训徒弟。”
    晏欺未再接她话茬,倒是从枕有心应和,故而挑拣重点继续说道:“我和遮欢今日晨时方得到消息,便立刻将芳山古城的各大边界翻了个底朝天。可惜到如今连劫龙印的影子都没摸着半片……也只得空手而归了。”
    云遮欢听罢亦是面有怒容,颇为轻蔑地望着脚下的逐啸庄道:“我当这群中原人有多大的本事能将劫龙印护在手里,弄了半天也不过是一帮没用的废物——任岁迁那老狐狸自诩在江湖上小有威名,到头来还得被个半大的毛孩子指手画脚,真真是可笑至极!”
    蓦然提及此处,晏欺顿了顿,许是想起了什么,缓缓道:“今日在逐啸庄里出头的少年人,若硬要说的话,也不能算是个孩子。”
    云遮欢一愣:“什……”
    她这一句话未能说完,脚下沉厚的砖瓦已是被一股突如其来的蛮力震碎了一大片。身侧的从枕大喝一声“小心”,她忙是随之后撤数余尺,无奈反应太慢,堪堪被飞驰而来的沙石碎片划伤了脚踝,趔趄几步,最终沉沉跌坐在地上,良久惊魂难定。
    一把七尺长剑自屋内横穿而来,其剑锋所含力道极深,近乎能割裂世间大多有形之物。晏欺扬手拔涯泠剑以相迎,顺势拧着薛岚因的袖口将他带往身后暂安全处,两剑刃随之陡然相碰撞,于半空中擦出一片灼热的白光,险些刺得周围众人一阵短暂失明。
    紧接着,一抹清瘦矮小的身体自破碎的屋顶里端跳了出来,于一瞬之间收剑入鞘,转而劈掌挥来,如风一般径直抵上晏欺面门。
    那掌力精厚而狠厉,绝非一般人可轻松驾驭。然而当薛岚因一眼瞧清来者面容之时,却目瞪口呆地发现此人正是那于逐啸庄内大放厥词的轻狂少年。
    第5章 师父,怒怼老狐狸
    有那么一瞬间,薛岚因以为是自己眼睛出了毛病。他没能想清为何区区一个毛孩子会精通这般超群的内功与掌法,就被晏欺拽着连连靠后了好几步,几近与那少年人来势汹汹的掌法擦肩而过。
    那少年人眼见接连数掌都直接送去招呼了空气,面上不甘随即涌现而出,二话不说,扯开了嗓门大肆讽刺晏欺道:“无耻魔头,人人都想取你一条狗命,你又有什么可躲的?莫不是做贼心虚!”
    晏欺任丝毫不为之所动,凌然站定于微风之中,像是一尊俊美异常的玉雕。
    “昨夜劫龙印遭贼人所窃,今日你就凭空出现在逐啸庄外。厉害了呵,你这姓晏的,前脚杀了人偷了东西,还有胆量回来造次?”少年人见晏欺始终不出声相回应,登时生了几分恼怒,大喝一声,即刻跨步上前,一掌携了雷霆万钧之力便朝晏欺猛袭而来。
    屋顶上方的剧烈响动瞬间引起了大片围观群众的驻足,包括方才扛着刀剑叫嚣着要去古城外围搜寻劫龙印的,这会子都不嫌事多地凑了上来,纷纷朝着事发处投来了惊疑未定的目光。
    这下好了,晏欺和那两个北域白乌族来的怪人都送上门儿来了,直接省去了费力找人这一麻烦步骤。
    ——所以,被活剥下来的劫龙印到底在谁手上?
    这问题的真相尚无一人知道,唯一能够提前预料到的,就是逐啸庄的屋顶怕是能让人活生生掀开一层皮来。
    晏欺本无心引起过大的纷乱,遂初始几招皆以闪避为主,偏偏这少年人像是脑子里燃了一把烈火似的,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手。二人过招之处,无不激起一阵飞沙走石,破碎的瓦砾沿着斜坡与漏口一路下陷,险些伤及沿途过路的行人。
    从枕方才扶着脚踝受伤的云遮欢小心退至一边,头顶上方一抹人影被随之飞扑而来,又稳又准地砸入他坚硬的臂弯里,几乎毫无偏差。他惊讶之余抬眼一看,才发现是薛岚因这可怜的小徒弟让晏欺一把扔了过来,直接远离了战火能够波及的范围。
    凡是稍稍懂些武功的人,都不难看出那少年人一招一式所夹带的沉重气劲与力道。云遮欢的脚踝似是为瓦片所划,实则是为突如其来的汹涌剑气所震伤,直接蔓延至筋骨要害之处。她疼得厉害,在无人搀扶的情况下几乎没法再站稳脚跟,所以她实在不能想象此时此刻的晏欺,是在以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与敌手对峙。
    好在晏欺许是早已将一切了然在心,而且还了然得很是透彻。他将涯泠剑安放回剑鞘内,顺势接下少年掌中源源不断的冲击之力,然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沉而缓地合上了双眼。
    人群开始不安地骚动。有好事者议论纷纷,流言不断;亦有胆怯者畏畏缩缩,东躲西藏。这般嘈杂与恐慌相交融的场景下,连角落里一向吊儿郎当的薛岚因都难免生出几分讶异,下意识里出声唤道:“师父……”
    “别过去,他在催动禁术。”从枕眯了眼睛,将薛岚因轻轻隔在身后道,“靠后一些,以免被误伤。”
    薛岚因皱眉道:“……什么禁术?”
    从枕吸了口气,还没能继续回答薛岚因的问题,那正前方晏欺纤长的指节已然无声抬起,陡然于半空流动的冷风中划开了一道清晰的弧线。
    ——那是截灵指。
    施术者以损耗内力为媒介,全然集中于指尖一点。于晏欺本身而言,此术伤体自亏之代价不言而喻,而于中术者而言,却会因此一击褪去大半条性命。
    所谓截灵指,简而言之,就是将人的魂魄一指点到无法顺利归位——其实质上和死了也没多大区别。只是,没人想过为什么晏欺会对区区一个少年人使用这样狠厉决绝的方法。
    他出手速度快得非常人能及,近乎是在所有人眨眼一瞬的间隙里,堪堪一指点上了少年人的眉心。
    周围一片哗然。人群像是燃了火的热水一般开始不安分地上下沸腾,薛岚因甚至能听到不远方迫切传来的一声:“住手!”
    可是一切都晚了,那上一秒还在预备着扬掌击出的清瘦少年陡然遭上一指,便像是一根彻底熄火的残烛,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白皙清朗的面庞开始发青发乌。
    “晏欺那魔头……又出来滥杀无辜了!”
    “可怜了那少年郎,明明还这样年轻,就要这么葬送在魔头的手下……”
    “别看戏了,快跑吧,不然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你!”
    原本围观在侧的大片群众于一刹那间变了脸色,开始惊慌失措地四下逃窜起来。那些个嘴上说着可怜的正义人士,此刻早已一边发抖一边冲向了人群的最前端,生怕遭到无端波及而惨死在晏欺手下。
    而晏欺本人倒是淡定自若得很,他方才那截灵一指耗损大半修为,需长时间闭关调息才能得到恢复。偏偏此时又有不嫌事多的冲了上来,那股熟悉内力虽状似虚软而不成型,但其后劲却足以盖过整个逐啸庄的屋顶。晏欺眼也不抬便能感知来者何人,即刻回身以涯泠剑鞘相抵,一时之间,锋锐的剑身与旋动的气流陡然碰撞于一处,顷刻震碎了脚下一圈脆弱的砖瓦。
    这下子,逐啸庄的地盘总算是被他们自己人掀了个底朝天。
    任岁迁来得很不是时候。
    他垂眸扫了一眼边上早已失去意识的少年人,瞬间骇得拊膺大恸,禁不住扬声质问晏欺道:“我方才分明让你住手,你是为何还要取一个孩子的性命?”
    晏欺冷声道:“任岁迁,你行走江湖多年,莫非还眼拙到看不出此人使的什么术法?”
    任岁迁神色丝毫不变:“管他是什么术法,你晏欺以截灵指杀人在先,便已是犯下弥天之罪!”
    晏欺眯了眼睛道:“装疯卖傻。”言罢,手中涯泠剑亦随之夺鞘而出,银白剑光迎着头顶上方的斑驳碎阳割裂了沿途数不清的细枝残叶,仿佛早有自身意识一般,直冲任岁迁心口要害处。
    任岁迁到底不是个吃素的主,望着那凶剑来时气势如虹,却仅是圆目一睁,双手合十抵在胸口寸余处,低喝一声,半空中灼热如火的气流瞬间蜂拥而至,旋转扭曲着围向了涯泠剑的剑锋。
    在旁的从枕与云遮欢二人饶是功夫再好,也被周遭暗涌如潮的热风刮得心头发麻,倒是薛岚因那小子皮厚得厉害,顶着逆流的空气勉强起身道:“这样下去不行,任岁迁这老狐狸难缠得要命,我师父要和他打到昏天黑地,怕是撑不下去。”
    “那能怎么办?我们谁都不是任岁迁的对手。”云遮欢压低嗓子,探手锤了一把身侧的从枕道,“从枕,你不是挺厉害的吗,过去给他一拳试试?”
    从枕挑眉道:“你没看他内力能够控场?我若是直接过去了,怕是还没近身,就能被碾个粉身碎骨。”
    他这话说得有一番道理,云遮欢闻言也不好再多作强求,正原地苦恼着该如何是好,头顶一声巨响陡然炸开,那把白光泛滥的涯泠剑自晏欺手中飞跃而出,径直埋入屋顶残破的砖瓦之间,生生在任岁迁与他二人之间张开了一处无人能触的结界。
    薛岚因心下一惊,方要开口说话,却见不远处的晏欺眉目一敛,冷冷对着从枕道:“这里由我挡着,你们带我徒弟先走。”
    任岁迁面色变了又变,抬指欲破眼前障碍术法,不料指尖皮肤方一触碰涯泠剑气所组成的透明结界,周身便像是瞬间冰封了一般寸步难行。
    晏欺这招使得猝不及防。他深知任岁迁的内功心法在控制气流方面使得游刃有余,若一场持久战打下来,周围另三个遭受波及的二愣子必然会为其浑厚的内力所深深灼伤。
    ——轻则耳目不灵,感官渐弱,重则损至心肺,衰竭而亡。
    所以晏欺只能将他自己与任岁迁二人锁在全然封闭的空间内,为屋顶上的其余三人争取脱身的机会。
    薛岚因正不明所以,从枕那厮倒是很快会过意来,冲晏欺微一点头,旋即一手提着薛岚因的领子,另一手将云遮欢牢牢摁在怀里,三两下卡着屋檐的缝隙跳了下去,转身便逃得没了半点踪影。
    任岁迁见状登时怒不可遏,挥臂叩击地面试图将结界从内部震裂,无奈涯泠剑光所过及之处,无不惊起一片三尺之寒,稍不留神,便会遭冰冷剑气所割伤。他眼睁睁瞧着结界外三人消失于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当中,只得愤然回头逼视晏欺道:“你让他三人抢先离开又有何用?劫龙印遭窃一事终究与你们脱不开关系,纵是逃遍天涯海角,只需我一声号令下来,整个中原武林就能与你们为敌!”
    晏欺负手立于原地,凝声对他说道:“任岁迁,你是真瞎还是装瞎?”
    任岁迁闻言面色一青,瞪着他,一时愣是没再挤出半句话来。
    晏欺缓步上前,指着一旁那少年人渐生乌紫的尸体道:“巧得很,你认得出我方才所使的截灵指,却独独认不出这具身体里装的是什么人么?”
    任岁迁眼底微有躲闪之意,然而当他尝试着缓缓回过身时,却发现方才惊恐万状的人们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成群结队地瑟缩在街头巷尾的角落里,默然朝他和晏欺投来无数探究的目光。
    同一时间,芳山古城外围往北数十里地的一处简陋驿站内,累瘫在地的从枕左手一个姑娘,右手一个毛孩子,横竖溜了不知有多久,待到彻底停下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快要歇菜了。
    倒也可怜了薛岚因那小子多大一个人儿了,就这么被人当皮球一样抛来抛去,连半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要说不气,那是不可能的。他早在心里把晏欺的名字给勾了一百个红圈,可是一方面又焦急担心得要命,没一会儿便揪着从枕使劲问道:“从兄,任岁迁此人内力深不可测,我们就这样把师父扔下离开,不会不妥么?”
    “不然呢?”从枕双手捧着水囊,一面灌一面朝他翻白眼道,“他是你师父,不是我师父。再说了,凭着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又能帮到他什么?”
    从枕这一番话说得让人很是窝心,却也的确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薛岚因一个半大的熊孩子,扔出去若是没人管了,顶多也是和那死在屋顶上的少年人一个下场,他能一路跌跌撞撞地闯到现在,全是倚仗晏欺跟在身后小心呵护的结果。
    而到如今祸难当头,师徒二人同时身陷险境,他薛岚因唯一能够做的,还是站在离晏欺最远的地方默默观望他的背影。
    薛岚因并非对所有事情都能满不在乎,他会不甘示弱,也会黯然神伤,只是大多数情绪都隐匿在若无其事的笑容深处,无人能够触及罢了。
    “……行了从枕,你叨叨那么多做什么?”似乎意识到薛岚因情绪有些不佳,云遮欢用她独到的安慰方法哪壶不开提哪壶道,“薛小公子才多大的岁数,你莫不是能指望他能单手灭掉一个部族?”
    从枕笑了:“罢了,当我没说,岚因兄弟莫要往心里去。”
    这还不往心里去,当他是聋子还是傻子?薛岚因有心和他辩论,却没多余的力气,末了只好长叹一声,将彻底跑偏了的话题匆匆拉回正轨:“说起来,方才在屋顶上的那孩子可是有什么端倪,竟是能让师父催动禁术来置他于死地?”
    从枕没想到会被他瞧出异样,愣了好一阵才缓缓说道:“你瞧得倒是没错,那孩子确实有一些问题。只是问题出在哪里,我还不能明确……得等晏先生来,由他解释清楚。”
    薛岚因心道,你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他估摸着从枕一个外域人对这些东西也不可能说得上有多精通,所以略微思索了一阵,干脆将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那孩子所使用的招式,常人之躯根本承受不住。师父对付他并未用剑,而是催动禁术直逼他心魄,所以我想……也许我们能看见的‘小孩子’只是一张外皮,真正在外作天作地的,还是寄生在皮内的流魂。”
    云遮欢听罢眼前一亮,忍不住又开始班门弄斧地夸赞他道:“薛公子,看来你也不是完完全全的不学无术嘛!”
    薛岚因被她夸得不知该高兴还是该生气,愣是将接下来的话一口气全咽回了肚里,险些闷出毛病。从枕倒是将那些要点悉数听进去了,若有所思地颌首表赞同道:“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而且……那被晏先生一指逼退出来的魂魄,怕是还没死透。”
    “你是说,他还可能活着?”云遮欢拧眉道。
    从枕沉声道:“不是可能……是一定。”
    第6章 徒弟,撞大鬼了
    是以,时值当夜天色稍黯。
    眼见那些个芳山古城外围一周胡乱游荡的杂鱼眼线暂有消停的趋势,三人这才悄无声息自驿站附近冒出头来,临时开始商议下一步的大致举措。
    按照薛岚因一路上的猜测来看,眼前这两个年纪轻轻的白乌族人很有可能也是初出茅庐,对待外界大多数的人情世故可谓是一窍不通。
    很巧的是,薛岚因这趟了水半吊子刚好也是什么都不懂。
    他不懂,随行的两个人亦是含含糊糊地带了点蒙。
    三人里就数从枕一人是个精打细算的主,偏偏跟在他身边的云大姑娘是个大小姐脾气,不论是他做点什么,都得时时刻刻照料着她的心情。
    尽管如此,这番应族长的要求自中原带回劫龙印,乃是他们二人离开北域之后接到的第一大任务。
    若是能够将事情处理得万无一失,云遮欢将来在族中的威望必定大有提高。
    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寻得劫龙印在手,他们二人在关键时刻不得不选择依附于晏欺的力量。
    只可惜,现在的晏欺算是被供成了一个自身难保的泥菩萨,十六年来隐居避世,难得动身出一次江湖,就得被迫走得拖泥带水。
    “我们之后一路北上,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可轻易停歇。”从枕自随行包裹中摊开一张描有大致方向的羊皮地图,指向其间一点凝声道,“在晏先生与我们会合之前,必须要躲避其他人的眼线。昔日在逐啸庄里那么一闹,所有人都觉得是我们偷走了劫龙印,若是稍不留神出了差错,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慢着。”
    薛岚因盯着那张地图沉吟道:“我师父现在人在哪里都不能确定,一直往北行的话,他能找得到吗?”
    “还有,为什么一定要朝北走?”云遮欢亦是接话道,“我们现在已经出城了,再往北走,不就回到白乌族境内了么?”
    从枕道:“不错,我本意是想回一趟白乌族。”
    话音未落,云遮欢已是一个猛子站了起来,险些连带着将整张地图一并掀翻:“从枕你疯了?我们出来才多久,怎么空着手回去?”
    “我没疯,是你自己没有想清楚。”从枕肃然道,“眼下既然能够推断出那孩子只是空空一张人皮,那我们单凭现有的条件,也无法感知它的具体方位。唯有回到族中借用长老们的逐冥针,才能对它进行后续的追踪。”
    薛岚因一头雾水道:“……逐冥针又是什么东西?你们一路回到北域白乌族去,我师父纵是有十条大长腿也追不上啊!”
    云遮欢凝重道:“那……是我白乌族特有的神器,追人流魂专用的,只是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去摆弄它。”声音停了停,她又望向从枕道,“从枕,现在回白乌族会不会太晚了,来往近十来天的路程,等我们拿到逐冥针的时候,劫龙印已经被人解开了。”
    从枕犹豫了一番,道:“时间确实有些紧迫……不如这样,我们先前行一段路程,然后兵分两路——我快马加鞭回白乌族取逐魂针,遮欢你既是受了伤,便和岚因兄弟在此等着和晏先生接头。”
    云遮欢低头沉吟道:“此法可行,只是我这般状况,怕是不一定能保障薛公子的安全。”
    从枕道:“我赶时间,带上你们谁都不方便。反正前后也就那么几天,你们自己躲得隐蔽一些便好。”
    事已既定,时隔半日之后,芳山古城往北的不刃关外。
    从枕与云薛二人简单道别,随后,便头也不回地驾马往北疾驰而去。
    云遮欢望着那人渐渐隐入风沙的模糊背影,倒像是松了一口气般的,拉长尾音幽幽叹道:“总算是走了,他人在这里,就像是一尊佛。”
    薛岚因听不懂她用的什么奇葩比喻,只好愣生生地问道:“为何这么说?”
    云遮欢挑眉道:“你不觉得他什么都要管,很烦吗?”
    二人边走边找了间草棚搭的小茶馆坐。薛岚因回身扫视了片刻,见周围并无行踪鬼祟之人,这才放下心来回应云遮欢道:“从兄那不是关心你么,何必要嫌他烦?”
    “你不懂。”云遮欢瞧着桌上一只茶碗很是新奇,干脆将之整个倒放过来,细细摩挲起了碗底凹凸不平的雕花,“从枕自小和我一起长大,是族中长老的义子。长老教他用来管人训人的那一套,他可全都用在我身上了!但凡是我每每忍不住了和他吵起架来,他就挖苦说我堂堂未来的一族之长,连这么点苦都吃不起——这样的事情放在谁身上都会烦,你也会的。”
    薛岚因低笑了一声,那双微微上扬的桃花眼便立刻弯成了一抹温柔的弧度。
    年轻人所独有的清澈眼底像是无端染了一层氤氲水纹似的,径直漾得云遮欢心头一跳,某些熟悉的感觉开始在记忆深层一点点复苏。
    她凝视眼前之人青涩却俊俏的容颜呆呆怔了好一段时间,终忍不住又一次询问他道:“薛公子,你以往真没离开过敛水竹林么?”
    “真没有,云姑娘定是认错人了,我这些年来一直是在师父身边的。”
    薛岚因摆了摆手,顺势低头抿了一口热茶,紧接着又道:“说起来,我师父倒是不怎么管我。如果可以的话,我还希望他能多嘴碎两句呢……不然我老是一个人,闲的慌。”
    云遮欢眼睫微垂,似有些心不在焉地随口应道:“噢……看不出来,薛公子原来是喜欢话多的人。”
    薛岚因心知这外域人又会错意了,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才好,闷头想了半天如何解释,最后仅是干咳一声,掩唇赧然道:“话多的会否喜欢我不知道,但是……那腿长腰细还丰满的,必定是我心头所爱。”
    薛岚因浑浑噩噩地活了十六年,却并非每一天都过得清心寡欲。到了这般年纪,该知道的东西他都知道,那不该知道的东西,他也了解得没差,所以要说他对外头好看的姑娘没一点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而恰不巧的是,云遮欢的性子亦非如寻常女子一般矜持羞赧。这会儿听了薛岚因颇有调笑意味的话语,登时只觉心头大动,立马将手中茶碗稳稳扣回桌上,直勾勾地盯着他道:“那——薛公子可还喜欢我这样的?”
    薛岚因仍是一笑,却并未予以任何回答。
    云遮欢不喜见他沉默,便又稍稍朝前凑上了几分,压柔了声音唤他道:“薛公子?”
    薛岚因捧了茶杯在手里,一饮而尽。良久,方要紧不慢地道:“云姑娘心中有一人,但不是我。”
    云遮欢道:“你怎知一定不是你?”
    薛岚因正想开口回话,于抬眸一眼望向茶馆门口的时候,却是有些愣住。
    云遮欢顺着他的目光朝外一瞥,便恰是见着一双形迹怪异的男女正缓慢朝里挪动脚步。
    女子玉肌如脂,眉目恬淡,一身串满碎花的鹅黄轻衫恰是衬得她朴素而又温柔。而那男子墨发青冠,容色清朗中隐带了些许苍白,远远瞧着该是位温文儒雅的佳公子,不料身下却是极为吃力地摇着一个木轮椅。
    这一对璧人姿容出众,本是世间少有,加之男子腿脚不便,全然依靠着木轮椅来艰难前行,遂沿途过往之处,无不引起旁人一片唏嘘。
    模样好看的人自然是瞧来令人赏心悦目,那云遮欢一眼瞟见轮椅上风华正茂的翩翩公子,不由连连扼腕叹息道:“这位郎君好生俊美,只可惜偏偏是个折了腿的!”
    薛岚因没空搭理她的闲话,只是定定凝视着男子身下反复翻转滚动的木轮椅,有些不太好的异样感觉自心底一层又一层地浮了上来。
    他屏住呼吸,甚至连刚入口的茶水都忘了下咽。仅凭着一双耳朵刻意竖起,凝神细听那一男一女时有时无的谈话声响。
    二人之间举止亲熟却不腻味,许是早已习惯成自然的夫妇关系。女子起身欲为男子斟茶,被男子扣手轻轻拦下,转而在她身侧小声耳语道:“……小事罢了,我自己来。”
    女子轻道:“不刃关外风沙大,你且注意些身子。”
    男子点了点头,道:“劳烦你陪我来这么远的地方,届时到了驿站,还需多歇息一阵。”
    女子笑了,轻轻拢了他的手腕道:“你同我见外做什么?本就是来做正事的,若是因我费了多余的时间,谷师弟恐是又要不高兴了。”
    男子道:“师弟就是那副性子,心眼并不坏。只是我这做师兄的太没用了,门派里几年堆积下来的烂摊子,都是他一人在收拾,平白添了不少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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