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杀了虎,帮我解释了……血迹,用六叔在箭艺上的名声替自己掩饰,还有了自己不通骑射这样一个借口,让只懂凭武论英雄的老将军顾昌越发不愿把女儿嫁给你,皇爷爷也气得不提赐婚,这样就推掉了你不愿意的婚事……”
翟羽的头越埋越低,从翟琛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她颈后的瓷白,和小巧精致的耳廓上泛开的红潮。他的视线就落在那样的美好上,轻轻叹了一声:“很完美。”
“嗯?”翟羽微微抬起头,疑惑地小声问。
“你的说法,把我想的很完美,”翟琛缓声说,看她的眼神,却像在看一个才说完笑话的孩子,“可是翟羽,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不愿意这桩婚事?”
“你……不喜欢她?”
“喜欢很重要?我并不讨厌她。”
“你还不想娶妻?”
“我二十七岁了,还没有孩子。”
翟羽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逼到了头部,可却只是逼的她脸越发的烫,太阳穴都隐隐地在突突跳动;相较起来,仿佛供血不足的心脏,鼓鼓地叫嚣着紧缩着。四周的一切都成了空白,所有的感触都像要逼疯她,她依旧哑口无言。
终于,她吞吞吐吐地找了她能想到的,并且能说出口的最后一个理由:“你想继续韬光养晦,不想娶了顾清澄引人嫉妒?”
他轻轻地笑了声,翻身下马,带走了她全部压力的根源。
“回去吧。”留下清淡至极的三个字后,他转身往练马场外步步走去。
翟羽怔愣着看他离去。直到他背影完全消失,她才收回目光,坐直身体,垂首看着手里沉得少使一分力气就会下坠的铜弓。那被她握紧的地方,已然汗湿。她试着拉开,却发现完全没了力气。
他没有给她一个清楚的答案。
可他最后的低笑,却仿佛一片羽毛,轻飘飘落入翟羽的心里。让她往后的许多日子,常常在午夜梦回或者辗转难眠时想起这个午后,他坐在她后面,带着她拉开那把长弓,一箭,正中红心。
两个月就这样悄然无声地过去。
冬天到了,翟羽十四岁的生日也到了。
这天,刚好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清晨起来,敞开窗,小院子里入目皆是晶莹。翟羽伸手出去,接入了几粒随风飘洒的雪粒子,摊开掌心,看那绒花般的白雪逐渐消融成水珠,仿佛哪位美人垂下的泪。
她就这样,孩子气的笑了出来。
虽然知道每长大一岁她就危险一分,许多要做的事情也变得更为紧迫,可从小她就喜欢生辰。
这天,烦人的太子绝对不会来院子,六叔又会送她很多稀奇的小玩意儿,母妃会温柔笑着为她的衣柜添上一件亲手缝制的袄子。这天会吃羊肉汤锅,母妃会邀来六叔一起,整个院子无论尊卑大小都会不顾身份的开怀一夜,为她庆贺。
他偶尔也来,不带礼物,只是和母妃说几句话,或者考问她些功课,然后离开。可印象中这天,就算她犯错,他也从未严肃地责罚过她……
“哎哟,我的殿下,您怎么也不穿外衣就站在窗前,还赤脚!您风寒初愈,别再吓奴婢了行不行?”小满带着洗漱用具经过窗前,见她傻笑着接雪,惊得连忙进房,半拉半抱地把她往床上撵。
翟羽钻进还带着余温的被窝,从被下钻了个头出来,看小满用被子把她的脚给好好裹起来,笑嘻嘻的说:“没事,小满姐姐,我不冷。”
小满嗔她一眼:“别喊奴婢姐姐,平白折煞奴婢。”
“可是小满你二十岁了,比我大六岁有余,可不是姐姐么?”翟羽一脸无赖,又涎着脸问,“小满姐姐想嫁人么?我去让母妃放你出宫嫁户好人家好不好?”
“小满不想。殿下别逗奴婢了好么?”小满老实的羞红了脸,声如蚊蚋。
翟羽今天心情很好,怎肯那么轻易地放过她,就又多说了几句,一直到小满伺候她洗漱完换好衣服吃过早点才作罢。
上午随意读了会儿书,练了几个字,又弹了会儿琴,好容易捱到下午,太子妃终于来了。
太子妃秦丹年轻时被称作南朝第一美女。如今十多年过去,岁月也没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看上去依旧是极美的,只是脸色稍嫌过于苍白。
翟羽和她长得很像,这点让翟羽想起来常觉庆幸。毕竟如果她长得像她父亲,麻烦或许就大了。
“母妃。”翟羽从古琴前起身,笑着走向秦丹,亲密地挽住她手。
“嗯,”秦丹应了一声,温柔笑开,“羽儿的琴也越弹越好了。”
“不及母妃弹得好,只是母妃许久不弹了。”翟羽将头抵在秦丹臂上,嗅着她身上的幽幽檀香,满足得心也静了下来。
秦丹微怔,随后又回过神来,柔声说,“老了,再没那个闲情。”
翟羽扶着她在椅上坐下,撅着嘴不满地嘟哝,“母妃哪里老了,我上次还被贵妃娘娘追问您的驻颜之术呐。”
秦丹只是浅笑。她常年吃斋念佛,表情中都透着宁静与祥和,伸出手轻轻抚过翟羽额前的柔软细发,她喃喃般道,“我家羽儿又长大了一岁……”
“那也不代表你老了!”
翟羽透着俏皮的回答,唤回了秦丹有些散掉的意识,她拍了一下翟羽额头,示意她看向门口,“春月托盘上是才给你做的冬衣,去试试合不合穿。”
“嗯!”翟羽开心地一蹦而起,走向立在门口的大宫女春月。手抚上那件天蓝色绸棉夹袄的同时,又见托盘边上还有个雕花黄花梨木盒,就又回头问,“盒子里是什么?”
“是你六叔今年给你的礼物。”
“他晚上不过来了么?”翟羽拿起那个盒子,惊奇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嗯。大夜正式对我们宣战,今天早朝,皇上任他为帅,命他领兵出战。何况你四叔赐婚的旨意下来了,他们今晚应该会赶着商量些正事,没法过来给你庆生了。”
“赐婚!?”心口像是被飞石猛地砸中,翟羽手一抖,才打开的盒盖就这样重重关了回去,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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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着她手指。
对她的反应,太子妃先是有些诧异,后来又恍然大悟般道,“可能是你前几日染上风寒,一直病得昏沉,小满就没给你说。
皇上终于下旨给你四叔和顾家四小姐赐婚了,婚期就定在来年二月十六……”
太子妃语声未落,翟羽便一把丢开手中的黄花梨木盒往门外冲去,春月被她撞着,手上还载着那件冬衣的托盘也差点打翻。
“羽儿!你去哪里!?”
太子妃的呼唤从身后传来,翟羽却无暇顾及,一心只想赶快找到那人问个清楚。她沿着走廊横冲直撞,一路遇上的宫人忙不迭的避让躬身行礼,整个东宫看上去竟是一片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她是知道他在哪里的。
一般他们相聚议事都是在东宫的书房,就在东宫的东北面。
打横跑过气派的庭院,幸而雪扫的干净,她才没有滑倒,可鞋袜还是难免有些许濡湿,飞雪也洋洋洒洒落了一头一脸,形容狼狈。终于到了书房前,眼见小太监要扬声通传,她愤然怒瞪,一挥手止住。小太监噤声跪下,她放轻脚步靠近门前,正好听到里面六叔的声音:“还是四哥计妙,知道顾昌不安其份。当初为保命交出兵权,现在两个儿子处处被父皇打压,二哥又一向草包,他便一心想借清澄靠上棵大树。四哥的实力在他面前一露,他还不懂你平时这般掩藏是为了什么么?怕是正合他意,不赶紧把女儿送上才怪……外面是谁!?”
门豁然从里面被拉开,外间跪着的小太监忙不迭的磕头请罪,她则怔怔地看向里间,对上他淡如清风的视线。仿佛已经知道了来人是她,他安然坐着,表情里没有一丝意外。而或许是落于睫上的雪花悄然融掉,乱了视野,她眼前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原来是小羽毛你啊……”翟琰松了口气,微笑着扫了扫她肩上的飞雪,“生辰快乐呀,小羽毛。”
“为什么……”她没有理会翟琰,只是看着还安坐原处的翟琛,忍不住失声一连串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翟琰不知出了什么事,看了看她又回头看向面容平静的翟琛,皱了皱眉后又将翟羽拖进门,道,“小羽毛先进来,里面暖和,别又感冒了……”
“翟琰,你先回去你府上,我一会儿去找你。”翟琛却终于此时开口说话,断掉了翟琰的关心。
“四哥?”翟琰迟疑地回头看他。
“去吧。”翟琛起身,往门口走来,屏退了门外已经磕的额头见血的小太监。
翟琰长叹一声,终究不明就里地大步离开。
书房前庭小院看样子已经有段时间未有人来扫雪,浅雪如霜地覆了一地。一棵枯树终于载不动落满枝头的积雪,枝桠忽地下沉,上面的白雪全然坠落,“轰”的一声摔于地上。而他就在此时冷冷出声:“跪下。”
翟羽握紧双拳,僵直了身子看向他,眼中短暂的不敢置信后,是忽明忽暗的恨意。
“跪下。”他就站在她三步外,微垂着眼与她对视,目光平静。可在翟羽看来,就连那缓缓重复的“跪下”二字都更像轻蔑与不屑。
膝盖“咚”地磕在青砖上,她笔挺挺跪下,目光直视前方,不再看他。
他走近她身旁,手按在她头顶,徐声问:“翟羽,你生存的目的是什么?”
她上下唇轻微一碰,垂于身旁的双拳捏紧,朗声道:“保护母妃!”
“为什么明知你越引人注目,真实身份越容易暴露,我还要对你处处严加要求,把你训练培养的这么强?”
翟羽心跳越来越快,在他的压迫下,被种植了十多年的观念和目标越发明晰,她咬着牙齿重重地说:“因为母凭子贵,只有我有出息,母妃才不会被人轻视;
太子认为我巩固了他的地位,心情愉悦下才不会来找母妃的麻烦;
我得到了皇爷爷的欢心,我的话才会有分量,因为以后废太子时或许需要我“大义灭亲”……
还有废太子后,母妃更是只能靠我,所以……”
“所以什么?”
她喉头哽咽,声音稍悄,就感觉到他掌心的力度下沉,只敢一咬下唇,如呐喊般吼了出来:“所以我一定要坚强果敢,和一个真的男孩子一样!”
“很好……”他微笑,手掌沿着她下颔曲线下伸,抬起她下巴,逼她与他那双深沉如暗夜、冰冷如寒冬的眸子对视:“现在说说我为什么该娶顾清澄?”
心脏莫名的疼痛,如刀绞一般,疼的翟羽不得不张开嘴喘了口气,才慢吞吞的看着他眼睛说:“顾家的实力这些年虽然一直被皇爷爷打压,但在军中朝中都渗透太广,皇爷爷也不敢全灭以寒人心。娶了顾清澄就等于赢得了这笔势力,对废太子和将来成就大业都大有益处……”
她整个人都像被掏空,连声音也晃悠悠的仿佛午夜幽灵,可是心底一狠,却自嘲的苦笑着,将他的权谋悉数解读托出:“而你,射在我身上这一箭让顾昌越发轻视于你,闹到了皇爷爷面前。可你私下却让他看到了你真实的一面——远不是面上这般除了为太子钻营心计权谋外,毫无武艺大志。他想隐藏自己的野心,你也是,伪装对伪装,自是一拍即合。你隐藏在太子身后伺机给太子一剑,再加上六叔的军权,远比他原本看中的七叔更为有把握。
他去说服皇上再赐婚,上上下下便会觉得顾清澄要嫁给你是她一门心思的胡闹,没有人会因为你得到了这么有力的支持而嫉妒侧目,到时候再发觉你的祸心也为时已晚……”
她说到后来已经不再看他,微微垂下眼帘,任乌黑浓密的睫羽将眼中的复杂情绪悉数挡住。
屋外,雪花被北风吹得飒飒飘飞,偶尔一个漩涡卷过,翟羽的声音也就这样轻飘飘的散入空中,被寒风卷了个干净。
“你什么都懂的,翟羽,”少顷,翟琛的声音才徐徐地响起,宛如慨叹,又依旧带着点凉薄笑意,“那你为什么这样愤怒地跑来质问我?”
翟羽浑身一颤,头越发往下低去,却又被下颔处的力度重新托起;
她满心祈求他别再问了,他却一向不如她意——a;l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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