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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道士张铭均最近很是忧郁。虽然自己已经活了近两甲子的岁数,按理是早就见惯了世上的风风雨雨,说的俗气一点就是吃过的盐比这世上大多数人吃过的米还要多,就算是走在路上遇到了天王老子下凡一般的稀奇事情也应该是宠辱不惊。但他现在确实感到很忧郁。
    老和尚文空是自己数十年的老朋友,自己是个清淡的性子,不爱儒家士子的那些个规矩,所以交起朋友来也完全按着自己的性子来,那个老光头按自己当年第一次遇见他时的评价,就是个干嘛嘛不行,吃嘛嘛不剩的老光头。不过老和尚吵嘴架厉害呀,张铭均是武当山上有名的真人,当上掌教后在江湖上的声望更是水高船涨。然而跟张铭均熟悉的人都晓得他有些古怪的性子,你打架厉害那我就跟你打架,你下棋厉害我就跟你比下棋,你擅长吟诗作赋,我就陪你琴棋书画,世人都以为武当掌教无所不通,所以很多人尊称他作十全真人。
    事实上张铭均并不是什么都会什么都精通。反正跟老和尚论辩是一次都没有赢过。
    有时候输的急红了脸实在找不回场子,十全真人也会全然不顾真人风范气的咬牙切齿,一边挥着拳头一边恶狠狠的放话说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揍的你满地找牙。
    老和尚文空也从来不恼,只是笑着说:“贫僧当然信,这个世上跟你打架能赢的,估计一双手数的过来,我又不会打架,肯定是打不过你的。”
    每当这时,十全真人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任你力气再大也如泥牛入海。
    不过吵嘴架功夫估计是天下第一的老和尚终归是不在了。
    老道士张铭均坐在马背上时不时抬头看看满是黄沙的天空,又时不时瞥两眼跟在自己身旁落后自己一个马头的小和尚,也是刚刚成为自己的小徒弟的木千流,看一次就要咂咂嘴叹口气,一路上口水都快咂没了。
    “我说三千啊,从帝沙去往武当是往东,你知道咱们现在为啥往北而不是往东吗?”
    老和尚文空把木千流托付给了自己,这孩子好,张真人打老远看见这孩子就觉得好,他就像是一块通透的璞玉,如果跟一个好的师傅细细雕琢,以后定是可以惊艳天人。
    启元皇帝出兵帝沙不说灭佛,起码会想削弱佛宗的世俗影响力,而帝沙皇室历来敬佛。所以接到文空和尚的传书张真人就已经猜到老和尚肯定会有事拜托自己,只是没想到见面之后才发现完全是个难题。
    江湖人,但凡有所成就的江湖人,年纪大了之后都想有个中意的弟子能够接过自己的衣钵,也好让自己这一辈子所学所悟能够有所传承。
    木千流天生慧根无疑是再理想不过的弟子人选,可是碍于他的身份,以后就算是他继承了自己的衣钵也难以承担起武当中兴的担子,更何况帝沙皇子的这一层身份注定他会承担更多的东西。
    左右为难下张真人破例扣指算天机,但却一无所获。
    文空当时还笑张真人多此一举,木千流的命格天定,普通人还未超凡入圣前又怎么能轻易看破天机。
    既然老和尚都这样说,看样子他之前也曾试过,张真人也知道在自己还未踏出那一步前恐怕也是无从知晓木千流以后究竟如何,但他还是接着算了一卦,这一卦是给坐在自己眼前的老朋友。
    “我收下他了。”
    一卦算毕老道士不再犹豫,也算是答应了自己这个老朋友最后的托付。
    文空和尚把木千流从老槐树上叫下来,指着老道士张铭均说:“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你的师傅,这是我的意思,也是你父亲的意思。”
    木千流也不问为什么好端端的就要再多拜一个师傅,既然师命父命都是如此,那就老老实实的给老道士磕了三个头,算是行了拜师礼。
    张铭钧心想既然认了自己做师傅,那当然是带回武当,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自己的那几个师兄弟见到木千流,应该会羡慕的流口水吧。
    木千流也不哭不闹,很听话的跟老和尚师傅道别后就随老道士启程返回。
    “师傅我什么时候能回来?”
    临分别的时候木三千才停下问了一句。
    “该回来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老和尚打了句禅机,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离开。
    张真人带着木千流路过帝沙边境的最后一个镇子时找人买了两匹瘦马,然后忽的调转了方向一路往北。改变方向前老道士破天荒的算了一天中的第三卦。
    “做和尚都有法号,当道士呢虽然也有道号但是不像当和尚那样严格,你还是留着俗家名字就好,不过木千流这个名字暂时还是别用了,你就叫木三千吧。”
    “师傅你这是在考我吗?”
    “哦?怎么讲?”
    “道家有云,世间有道,大道三千,师傅你给我取名三千,让我如何取舍的好?”
    “嗯,不错不错,还知道咱们的大道三千。”
    张真人一脸欣喜,对这个新徒弟越看越喜欢。
    继续北行,木三千渐渐有些沉默。张真人看在眼里心中悄然叹息,都说早慧易夭,这个孩子分明早就猜到了些什么,不然也不会变的闷闷不乐,小小年纪就会把心事藏在心里,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啊。
    “三千?”
    张真人问了一句没听见回应,便回过头看。落后自己半个马头的小徒弟可能还没适应自己的新名字,也可能在想什么出神。老道士便又叫了一声。
    “啊师傅您叫我?”
    “师傅刚才问你可知道咱们为什么改变了方向往北走,而不是往东走。”
    “我大师傅说过最难修的就是闭口禅,心里有疑问想要自己体会透彻靠问别人是没用的,非得自己亲自体验一番才好。至于师傅你为啥带我往北走肯定有师傅的道理,我嘛,等到了目的地也就自然明白了,师傅。”
    “理儿倒是这个理,没想到那个老和尚也不只会打嘴仗。不过你管他叫大师傅,那我岂不是二师傅啦?”
    “我没说您是二师傅,要是您不喜欢大小这样称呼我就说和尚师傅,您是道士师傅。”
    “算啦算啦,”张真人旋即想到老和尚这会儿极有可能不在人世,还有什么必要争大小。“他还是你的大师傅,毕竟是先授业于你。对师傅的授业恩情,要记在心里一辈子,尽管很有可能都没什么机会报答,估计那老和尚也不会在乎这个。”
    说着老道士牵了牵缰绳,屁股下的瘦马慢了一步正好跟木三千一般齐,老道士不由得就伸手摸了摸木三千依然光秃秃的小脑袋,没由来的心酸。
    木三千任由道士师傅有些粗糙的手掌在自己的头上来回磨蹭,只是低着头,任由眼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散落在满是黄沙的地上,印出一个个的痕迹。
    他知道自己很聪明,不是从旁人的耳朵里听到,也许是师傅说的天生慧根,所以他懂得很多事情,懂得自己的那个并不威严的国主父亲,懂得从小溺爱自己的母亲,懂得那些真心把自己当弟弟看的漂亮姐姐们,懂得那个整天都会有人找上门来吵架的师傅。
    启元兵犯帝沙,就算理由有多么的牵强也不会改变最终的结局,木方想对此心知肚明才会下令遣散僧兵。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写下手谕的时候木三千就躲在屏风后面。
    “我见不到他们了,师傅。”木三千坐在马背上终于哭了出来,不再刻意的隐忍,“我要报仇!杀光那些欺负我们家人的坏人!他们不来父亲就不会遣散僧兵,不会让师傅送我出城,师傅也不会丢下我!”
    “徒弟啊,师傅不会骗人,不会说什么你以后还能见到他们的鬼话。你想报仇师傅也不拦着,只是你知不知道,你父亲跟和尚师傅分别前曾说,若是千流知道了我因为凭一己之力拒敌战死,一定会想着替我报仇,我不许,若是他执意要报,也好,但先要想明白了我为何而死,他为何报仇。师傅我知道你父亲说了这话,真心敬佩你的父亲。况且李显借灭佛削弱宗教对世俗的影响力致使帝沙整个收到牵连,本来做的就不地道,凭什么他想欺负人就可以,咱们被欺负了还得忍气吞声,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还不是谁的拳头大谁说话硬气。师傅就爱跟人用拳头讲道理,以后谁敢欺负你师傅就用拳头跟他讲道理。你想哭就哭吧,哭完了咱们继续上路,活这么大我就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咱们往北走我是想给你一份见面礼,你师傅好歹是个武当掌教,这见面礼可不能太寒碜了!”
    “那师傅你要送我什么啊”
    等到木三千发泄了一阵平稳了情绪,他就问起师傅要送自己个什么见面礼。
    “嘿嘿,一份天大的善缘和见识!”
    “那是什么啊?”
    木三千不明所以。
    “等看到了你就知道了。”
    老道士却又开始卖起关子来。
    “师傅我想了想父亲说的话。”
    “想明白了?”
    “没有,但我还是要报仇!”
    “可以,不过还是要先想明白。”
    “哦,知道了师傅。”
    一老一少两匹瘦马,脚踩着黄沙影子被拉的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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