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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连老太太怒容满面地坐于堂上。泫芝端了盅参汤快步进屋,细心地摆好了羹勺劝老太太喝一口顺顺心气儿。
    老太太推了瓷盅,厉声喝道:“我还有心情喝这个?你赶紧去让那个混账东西滚过来见我!”
    “我这就去,您千万别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赫连武侯着沉溪派来的大夫诊完了平安脉,邀他去前厅商讨调养的方子。
    柳真真呵暖了小手伸进被褥里,趴着身子凑近了十六公主鼓起的肚皮同里头的小娃娃讲悄悄话。十六公主捧住女儿的小脸蛋,轻笑着问:“真儿和宝宝在说什么好玩的呢?”
    “我让他要乖乖的,千万不能累着娘亲。”
    十六公主帮柳真真除了鞋袜,搂着她躺在身边,道:“只要有真儿在娘的身边,娘就不累。”
    柳真真嘟着小嘴在十六公主颊上亲了一口甜甜道:“真儿会一直陪着娘亲。”
    “傻小妞,”十六公主跟着也在女儿的额头上印下一吻,累极得抱着她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赫连武送走了人,摸着鼻子进了老太太的正屋。
    赫连老夫人乍见到自家这不成器的儿子气便不打一处来,愤懑地拂了瓷盏摔碎在他脚边,把好好的一盅热汤全喂了赫连武的衣裳。
    赫连武松扯了下衣摆,沉着眉眼道:“大夫说人前头这身子养得好,虽然稍稍有见红,但没什么大碍。我记得库房有支品相极好的老参,擅自作主拿去给她补元气了。”
    老太太听完悬着的心便稍放下了一半,忙喊了泫芝让她去小库房找个红丝绒的长盒,尔后威严地半边身子倚向枕靠,垂着眼皮子紧盯住赫连武。
    赫连武知道母亲这是要发作,自觉理亏地撩袍子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地端起了茶盏喝茶。老夫人此时正憋了一肚子的怒火,见儿子这番云淡风轻的模样简直是六月里反穿皮袄里外冒火。
    “你个混账东西,我昨日是如何叮嘱你的,是不是让你少去招惹那荣安王妃的?你倒好,狗等骨头急得很,出了我这儿就直奔人屋子去了。我告诉你赫连武,现如今传承子嗣是赫连族的重中之重,你要是敢再弄出点什么幺蛾子,直接仗毙你都算是轻的!”
    “娘您先吃点东西消消火,”赫连武招手让外面侯着的小丫头奉上一碗甜羹,满脸诚恳地对老太太道:“这次确实是闹得过分了些,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呵。”赫连老夫人挥走了伺候的丫鬟,“用不着在我这儿卖乖装巧,你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要是还能被你叁言两语骗过去,也枉作你这么多年的娘亲了。”
    “孩儿是真的知道错了,请娘明鉴。”
    “哼。”
    赫连武复又殷切认错,老太太却仍是没给个好脸色,他便也只能悻悻地装哑巴枯坐。
    泫芝捧着红盒走进来,赫连老夫人一摆手,让她把东西交给了赫连武:“千年人参,拿去给那人补补身子。”赫连武接过盒子,明白这篇算是就这样揭过去了,于是松散了绷紧着的心思笑道:“谢谢娘。”
    赫连武陪着老太太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起身离开,那时赫连老夫人正举着青瓷盏呷茶,叫朦胧的日光笼着平添几分真假难辨的和蔼。她喊住半掀开帘子的儿子,敛目拿茶盖拂过浮在面上的茶叶云淡风轻道:“思来想去有句话我还是得跟你讲明白,东厢房那人是族里花钱换来的,这眼瞅着瓜熟蒂落能给赫连一族添丁了却反倒叫我这把老骨头替你们年轻人捏起一把汗。赫连一族虽不在意那些点钱可也不能让这银子平白浪费了去,长老们还等着抱嫡子呐,所以你要再这样成不了事,可别怪我对那小美人儿不客气。”
    赫连武自是对这通威胁不放在眼里,“娘莫不是忘了,这一辈的纯色金瞳可就只有我一个。”
    老太太就知道这蠢儿子会这样说,早准备了话头堵他:“昨日婉茵的娘亲和我讲了件轶事,说是镇远大将军张裕年的妾室给他生了个孩子,按说一个女人生个孩子委实没什么稀奇,但妙就妙在这奶娃娃的眼睛居然是碧色的。”
    老太太修炼了这么多年怎会错过赫连武脸上一闪而逝的疑虑,缓了口气接着道:“你也知张裕年是中原来的,与罗家断没有什么联系,因而那张大将军气得要命,拿鞭子狠抽了小妾一顿要她说出私通之人姓名,而那妾室的娘家人恐出人命,赶紧寻大夫滴血认亲,却原来那小妾家往上数叁代是罗家极偏远的一个旁支,骨子里流着罗家的血自然生得出碧眼的娃娃。”
    “这宅子里最不缺的便是赫连族子弟,虽说论瞳色纯正确实无人及得上你,可只要连着赫连家的根,照张家妾室那样的情况,也不是没可能生出个嫡子来的,你说是也不是?”
    赫连武听老太太说完反而气定神闲了起来,寻了个最近的圈椅坐下道:“所以娘亲这是在威胁我?”
    “怎么会呢?”赫连老夫人故作诧异:“我只是希望阿武能稍稍记着些我说的话,莫叫我为难。”
    赫连武压下陡然窜上头顶的愠怒,拂袖起身道:“儿子谨记娘亲的教诲,断不会再任性妄为了。”
    赫连老夫人浑不在意赫连武的无理,笑出了满脸的褶子对他道:“好好好,我的话你能听进去就好。”
    赫连武吁了口浊气,按耐着怒火地出了正院绕上回廊往东厢房走。汛彪闪身跟上,从赫连武手里接过锦盒,“拿膳房让厨子使了送去十六公主那儿。”
    汛彪捧着盒子疾步离开,赫连武提步继续往前走,恰好迎上从屋子里出来的清梅。
    “见过家主。”
    “起来吧,”赫连武淡淡道,转头隔着半合的木窗望向里屋时竟突然有些近乡情怯似的踟蹰,怔愣了半晌也才只吐露了一个字:“她……”
    清梅知赫连武的未尽之意,躬身答话道:“荣安王妃刚刚睡下,家主是否要奴婢进去通报?”
    赫连武稍稍掀开布帘,透过昏暗的光线收尽了满室的静谧,他沉默地又驻足了片刻方才道:“不用了,你下去吧。”
    “是。”
    雪后初霁,檐下滴落屋脊上融化的雪水断续成一道水帘,赫连武拢了衣袖遥遥望向来时的正院,兀自陷入沉思。
    一个小厮踏过雪泥飞奔而来,喘着粗气地同赫连武道:“不…不好了,家主!今早有人吃了赫连商行供货的海鲜中毒了,这会儿家属正聚在府外闹事儿呢!”
    赫连武回神道:“让大管家去书房等我。”
    小厮领了命又飞奔而去,赫连武回头朝屋内又看了一眼,这才穿过水帘去了书房。到时大管家正在门外侯着,见是他来了,简单扼要地向赫连武交代了下事情的经过。
    “中毒之人名唤郭裕,在城东经营一家成衣铺子,今早辰时去了蓬莱阁用早膳,据传回家不过一刻便上吐下泻陷入了昏迷,他夫人请了大夫诊断,说是中毒之症。”
    “跟蓬莱阁确认过了吗?”
    “确认过了,郭裕是他们那儿的常客,不会认错。”
    赫连武一顿,接着问:“他早上吃得什么?”
    “海鲜粥并一碟葱油饼。”
    “让蓬莱阁今日闭店一日,再去沉溪的医馆让他派人过去查验下厨房,务必找到毒源。”
    “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赫连武拦住欲走的大管家又问道:“前头郭裕的家属打发走了吗?”
    “还在呢,那郭裕的妻子劝都劝不住,坐门口哭天抢地的非要咱们给个说法。”
    赫连武抬头道:“你同我一起去瞧瞧,稳住了人别让她报官。”
    两人刚走过前厅,隔着前院就听见外头沸反盈天的哭嚎声,其间还夹杂着无奈的劝慰和愤怒的威吓。大管家疾走几步拨开哄闹在一处的众人,沉着声呵斥道:“这般丑态是要作甚?被旁人看去了笑话不怕丢赫连府的脸面吗?”
    几个小厮瞧见是大管家来了,全被吓得噤了声,慌忙地跪作一排。而没了压制的富态女人仰起头将人望住,哼着气地抬手整理干净仪容才慢条斯理道:“别以为我是女子便好欺负,把你们主事儿的叫出来,我要跟他谈!否则我就去衙门报官,到时候毁了蓬莱阁的招牌可别怨我!”
    “我就是,你想怎么谈?”
    大管家让到一旁,现出身后背手而立的赫连武。
    “要想让我不报官可以,你须得给我一百两金子。”
    “一百两?”
    富态女人点头肯定:“一百两。”
    “哼,”赫连武垂眸将她一通打量,冰冷的目光刺得富态女人不由自主地微微佝偻起身子,“郭裕在蓬莱阁用了早膳是不假,但谁又知道他回了家有没有吃过其他的东西。你要报官,我赫连府绝不拦着,但你得想清楚,官,不是只有你可以报。”
    听这口气大概是明摆着不想给钱了,富态女人有些被激怒,挺起胸膛道:“我相公确实是吃了蓬莱阁的东西才病倒的,难道你们还想抵赖?”她扶着门柱站稳脚跟,戴满了金石玉器的短胖手指直戳赫连武面额:“济世堂的张大夫那儿可还有给我相公开的药方子,你若真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那咱们就衙门见吧。”
    赫连武自是不吃她这一套威胁,“你来我府外闹事无非是想从中获取些不义之财,所以你可得考虑清楚了,如若真报了官,那这金子也就说没就没了。”
    富态女人语塞,视线乱晃地思量该如何抉择,好半晌才不耐烦地对赫连武道:“管你说这么多,总之就现在,你不给我钱我就立刻去报官。”
    “去账房取五十两金子。”
    富态女人闻声不依:“说好的一百两,赫连家主怎么还能于我这短缺掉一半的?”
    赫连武气定神闲地卖惨:“这年关将至,现银都打赏得差不多了,剩得一些还得管后头几日的开销,就是给你的这五十两还需账房先生打碎了算盘东拼西凑出来,府里委实没有再多的余粮了。”
    富态女人被噎得胸口闷痛又不能发作,只好咬着牙恶狠狠道:“那我就宽限赫连家主几日,待正月后钱庄开了门,我再来讨这笔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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